「嗨,愿意當我的攝影模特嗎?有一個很盛大的比賽,搞不好我們能獲獎呢!」
聽到男人的提議,克麗有點受寵若驚。她個頭瘦小,對自己的外貌一向沒什么自信。實際上,還從來沒有男孩子熱烈地追求過她。
克麗的家庭很不幸,父親在她五歲那年離家出走,再也沒有回來。而母親是個酒鬼,一喝醉就會對她破口大罵。
「都是因為你長得這么難看,他才會拋棄我們!」母親的嘴里噴出一股股酒臭氣,像發(fā)了霉的奶酪。
而眼前的這個男人風度翩翩、態(tài)度友善,對她說話的口氣是那么溫柔可親。更何況,他的脖子上還掛著一臺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的專業(yè)相機。
克麗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我叫克麗,你呢?」
「我叫約翰。」
自稱「約翰」的攝影師在一塊開闊的林間空地選好位置,便對著克麗連續(xù)按下快門。他不時給出指導,讓克麗擺出各種或俏皮或性感的姿勢。
克麗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眾人矚目的明星,不由深深陶醉其中,對約翰給出的意見不假思索地一一照做。
照了約五分鐘,約翰直起腰,為難地說:「沒有膠卷了?!?br />
「那太遺憾了?!箍他愓嫘牡卣f。
「不如這樣吧,我的車就停在 B 號停車場,車里還有不少膠卷,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拿嗎?」
「好?。 箍他愰_心地說。
而這一去,就再也沒能回來……
1968 年的美國血腥味濃重。
馬丁·路德·金在孟菲斯被槍殺。羅伯特·肯尼迪在洛杉磯被暗殺。兩萬年輕人在越南戰(zhàn)場上失去生命,五萬個家庭陷入破碎和絕望。
這是一場席卷整個社會、無人能夠逃脫的恐怖,一股濃黑的潛流在美國文化中肆意奔流。漩渦中心就在洛杉磯。憤怒嘶吼的搖滾樂淹沒了這里的每一條街巷。從紙醉金迷的好萊塢大道,到頹垣敗壁的麥薩高地公園,鮑勃·迪倫唱著《戰(zhàn)爭的主人》,馬文·蓋伊唱著《一切都怎么了?》,拜瑞·莫奎爾唱著《毀滅的前夜》。所有反傳統(tǒng)的嬉皮士都將洛杉磯視為圣地,他們在這里嗑藥、濫交、為所欲為、醉生夢死。
就在這場混亂不堪的動蕩之中,發(fā)生了一件小小的案子。
9 月 25 日,清晨七點半,八歲的泰麗獨自走在日落大道上。
泰麗是個很有主見的女孩。她每天早上六點鐘起床,整理好床鋪,在微波爐里給自己熱兩片面包和一杯牛奶,之后不等父母起床,便獨自出門上學。她不喜歡嘈雜憋悶的校車,所以寧愿步行 40 分鐘去學校。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星期三早晨,泰麗步伐矯健地走在人行道上,長及膝蓋的百褶裙飛揚著,馬尾辮在腦后像擁有生命般活潑地跳來跳去。她一邊走,一邊專心致志地背誦新學的「九九乘法表」:「一一得一,一二得二……八九七十二,九九八十一!」沒有犯一個錯誤,她開心地跳起來,急切地期待著即將到來的美好一天。
一輛車慢慢滑到她身邊,一個長相英俊的年輕人搖下駕駛座的窗戶,親切地對她說:「你好,打擾一下,能告訴我去家樂街小學怎么走嗎?」
家樂街小學正是泰麗上學的地方,但她很清楚父母和老師的告誡,飛快地回答:「我不能和陌生人說話?!?br />
泰麗加快腳步,但那輛車依然跟著她,年輕人溫柔地笑著說:「我不是陌生人,我認識你爸媽?!?br />
泰麗假裝沒有聽見,繼續(xù)大步往前走?!膏耍矣幸粡埡芷恋暮笙虢o你看?!鼓贻p人在后面歡快地提高聲音。
這下泰麗有點心動了:唔,既然他認識爸爸媽媽,那看一眼海報應該沒關系吧。
「是很夢幻的風格哦,有森林,有動物,你一定會喜歡的?!鼓贻p人繼續(xù)引誘著,「學校幾點鐘上課?」
「還有一小時?!固愋乃懔艘幌?,很自豪地報出答案。
「時間足夠了,看完海報后,我會把你送到學校門口的?!?br />
「嗯,那好吧。」泰麗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擋不住好奇心,點點頭,鉆進車里,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車開動了,習習涼風吹拂著臉龐,舒服極了,她開心地笑起來,覺得今天運氣真好,不僅能搭順風車,還能看到漂亮海報。
但幾分鐘后,她開始感到不安。那個男人不時斜眼打量她,卻一言不發(fā),原本俊朗友善的臉變得陰險詭異,讓她不寒而栗。
也許不該上車的。她忍不住想,心中抱著一線希望。也許是我的錯覺,他不可能是壞人,他是爸爸媽媽的朋友。
*
早晨七點半,唐納德駕車行駛在日落大道上。他在一個剛剛亮起的紅燈前停住,一邊等待一邊隨意地環(huán)顧四周。這時,他看見馬路對面的情形有點奇怪。
一輛黑色帕薩特緩緩跟在一個小女孩的身旁,司機探出半個身子,似乎和女孩說著什么。女孩簡短地回答了一句便加快腳步,但那輛車并沒有離開,依然死死地跟著女孩。
不正常,唐納德心想。
紅燈轉綠,后面的車按響了喇叭,唐納德只好一踩油門,駛過十字路口。但他并沒有開遠,而是停在路邊,打起了緊急停車燈。他扭轉身子,看著馬路對面,幾分鐘后,小女孩鉆進了車里。
這事不對勁,唐納德想著,又搖搖頭,也許是我神經(jīng)過敏了,哪有這么巧的事。啊,上班快遲到了,我還是趕緊走吧。
唐納德關上緊急停車燈,但他卻沒有往前開,而是調轉車頭,跟上那輛帕薩特。
那輛車開了約五分鐘,進入一個漂亮寧靜的小區(qū),停在一排頗為高檔的聯(lián)體別墅前,別墅旁的花壇里盛開著五顏六色的萬壽菊、芍藥、牡丹和大麗花,都是些不常見的名貴品種。
人販子怎么可能來這種地方,果然是我神經(jīng)過敏,唐納德在心里暗自嘲笑自己。但他沒有離開,眼睛依然盯著前方。只見小女孩下了車,跟在男人身后往其中一棟別墅走去。孩子的表情有些緊張,腳步猶猶豫豫,但終究還是跟著男人走進別墅,消失在唐納德的視野中。
唐納德不再猶豫,他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將車開回社區(qū)門口,在收費電話亭里撥通了 911。
幾分鐘后,一輛巡邏車在別墅前停下,隸屬于洛杉磯警署的克里斯警員從車里走出來。唐納德立刻將自己看見的一切告訴克里斯。
「也許是我多慮了,但我覺得這是我身為一個公民應盡的責任?!顾詈笳f。
「不管有沒有事,你都做得完全正確,非常感謝。」克里斯點頭致意。
唐納德驅車離開后,克里斯稍微觀察了一下周圍環(huán)境,然后走到那棟別墅前,按響門鈴。
「警察,請開門?!?br />
無人應聲。
他加大敲門的力度:「洛杉磯警察,開門!」
緊挨著門的落地窗閃動了幾下,有人把里面的百葉窗拉開了一點。這是一個留著褐色卷發(fā)、五官深邃的年輕男子,他很有禮貌地說:「請稍等一下,我剛洗完澡?!?br />
但克里斯敏銳地察覺到男子似乎是全身赤裸的,而且頭發(fā)并沒有濕。這時,他又聽見屋內似乎傳來隱隱約約的呻吟聲,于是疑心更重,大吼道:「立刻開門,不然我要砸門了!」
男人沒有回答,身影消失在百葉窗后。
克里斯毫不猶豫地后退幾步,用肩膀將門撞開,舉槍沖進別墅內。他首先看見客廳正中央放著一臺三腳架,旁邊的書架上擺放著各式相機和鏡頭,四面墻上則貼滿年輕女孩的照片。
呻吟聲從客廳左側的房間傳出來,克里斯穿過短短的走廊,來到門口,屋內的情景頓時讓他全身血液倒流。
只見地板上血流成河,一個全身赤裸的小女孩仰面躺在血泊中。
她的頭頂裂開一個大口子。
一個大號的鑄鐵啞鈴橫壓在小女孩的脖子上。
大量鮮血從她的兩腿之間汩汩涌出。
一件白色短袖上衣、一條紅色百褶裙、兩只印有熊貓圖案的兒童長襪和一個明黃色書包雜亂地堆在一邊。
這個可憐的孩子死了,克里斯忍不住想,但他依然蹲下身子,拿開啞鈴,仔細檢查小女孩的脈搏。奇跡般地,他感覺到了微弱的跳動,立刻拿出步話機呼叫救護車。
這時,其他警員也趕到現(xiàn)場。他們分散開來,仔細搜查每一個房間。
那個男人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
*
十年轉瞬即過。
1978 年 9 月。
「歡迎觀看相親游戲!」主持人亢奮的聲音在演播室里回響,濟濟一堂的觀眾席爆發(fā)出熱烈掌聲,歡迎單身漢們登場。
《相親游戲》是在美國 70 年代火爆一時的電視秀,每期從成千上萬的報名者中挑選出三位男嘉賓,以競賽方式爭奪惟一一名女嘉賓的芳心。
可想而知,能夠入選節(jié)目的要么是令人過目難忘的精英分子,要么是讓人捧腹大笑的滑稽人士。
鏡頭上出現(xiàn)了三位男嘉賓的剪影,他們端坐在高腳椅上,等待主持人的逐個介紹。
「單身漢一號,一位非常成功的攝影師,13 歲那年就在暗房里洗出了自己的第一張照片,拍的是正在洗澡的父親,全裸,你可以理解為什么好萊塢明星這么喜歡他的作品了。(觀眾笑聲)……歡迎邦德!」
當鎂光燈亮起時,觀眾們激動地看到一個英俊瀟灑、氣度不凡的男子,他身穿一件大翻領的棕色休閑襯衫,隱約露出脖子上的金鏈,卷曲的黑發(fā)一直垂到肩膀,顯得野性十足。男子自信而從容地朝著觀眾們招招手,嘴角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淺笑。
介紹完另外兩個男嘉賓后,輪到女主角。26 歲的佘拉款款登場。這是一位甜蜜迷人的女郎,有著一頭蓬松的棕色長發(fā)和一雙顧盼生輝的棕色美眸,一條紫色碎花長裙一直垂到腳踝,但深 V 字領卻露出一大片雪白胸脯。
男女嘉賓被一扇屏風隔擋,彼此之間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主持人開始解釋游戲規(guī)則,女嘉賓可以向三位男士提出除了姓名、職業(yè)、年齡、收入等私人信息以外的任何問題,然后根據(jù)他們的回答做出選擇。
「我可以開始了嗎?」佘拉問。
「看來我們的姑娘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主持人拋出當時電視上頗為常見的帶有性暗示的笑話。
趁著觀眾們哈哈大笑的檔口,翹著二郎腿坐在高腳椅上的佘拉飛快地把裙擺拉到膝蓋上方,露出整條小腿和一半大腿,同時稍稍扭轉身體,擺出一個極為嫵媚撩人的姿勢。很顯然,這些都是節(jié)目組為了吸引男觀眾而精心策劃的效果。
「請問男嘉賓一號,」佘拉用語速緩慢、尾音酥軟的南方口音問道,「你最喜歡的時刻是什么?」
「我最喜歡深夜。」邦德想也不想就回答。
「為什么?」
「因為,深夜是最美好的時光?!拱畹掠脠A滑而曖昧的語氣答道。
「早晨、下午、傍晚有什么地方不好嗎?」
「哦,它們也不差,但只有深夜才是最精彩的,你可以撕掉偽裝,做你最想做的事?!拱畹虏[起眼睛,露出一個陶醉的表情。
觀眾們很喜歡這個回答,狂熱地鼓起掌來。
接著輪到其他兩位男嘉賓,他們都有些緊張,表現(xiàn)明顯不如邦德。
第二輪問答開始。作為藝術學院的一名戲劇課老師,佘拉設計了一個小小的表演游戲,讓三位男嘉賓分別扮演她給的角色。
「男嘉賓一號,你扮演一個色瞇瞇的糟老頭。」她壓低嗓音說。
邦德立刻縮緊五官,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一串渾濁怪異的低吼:「過來,寶貝,快過來?!?br />
佘拉和觀眾都笑得前仰后合。
「目前的場景是,我正在招待你用晚餐。請問你點了什么?你覺得口味怎么樣?」
邦德爽快地回答:「我點了一根大香蕉,味道很棒?!?br />
「你能更詳細一點嗎?」佘拉以挑逗的語氣說。
邦德立刻高聲說:「請你幫我剝光它!」
所有人都笑出了眼淚,邦德也露出無比開懷的笑容。攝像機鏡頭久久停留在他的臉上,一口完美無瑕的潔白牙齒在鏡頭下閃閃發(fā)光。
毫無懸念,佘拉在三位候選人中間選擇了邦德。
當這對新晉戀人手拉著手、含情脈脈地注視彼此時,主持人在一旁給出邦德的補充信息:「這位攝影師在業(yè)余時間最喜歡跳傘和騎越野摩托,不難想象,他必然有著大把精力需要發(fā)泄,讓我們祝福佘拉!」
*
佘拉想找一個完美老公。英俊、浪漫、聰明、幽默、溫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成功。
她這么自信是有充分理由的。足以當雜志模特的長相、良好的家世、優(yōu)異的學歷、體面的工作。從小到大,她一直享受著周圍人的艷羨目光,沒有理由在未來丈夫的標準上打折扣。
如今,邦德滿足她的一切要求。
相親節(jié)目過后的第二天傍晚,兩人在香檳大道上的一家高檔法國餐廳約會。
邦德把紅色寶馬敞篷跑車的鑰匙交給停車小哥,瀟灑地穿過人群,彎下腰在佘拉的臉頰上輕輕一吻,然后很自然地支起胳膊,讓她挎著自己向餐廳走去。佘拉注意到,邦德很細心地讓她走在人行道靠里的位置。
邦德今晚穿著一件非常時尚的茶色斜條紋緊身襯衫,佘拉一眼就認出是某個意大利名牌,她很慶幸自己為這次約會特意買下一件同樣來自意大利的昂貴晚禮服。
「單身漢一號,請問今晚心情如何?」落座后,佘拉捋了捋頭發(fā),嫵媚地問。桌子中央擺著一支淡淡桂花香的蠟燭,搖曳的燭光中,對面男子那硬朗的臉龐顯得更加富有神秘氣息。
「如果漂亮小姐還把他叫做單身漢的話,我想他的心情不會好?!拱畹鹿室庥镁趩实目跉庹f,眼角卻堆滿調皮的笑意。
佘拉捂著嘴大笑:「你這么油嘴滑舌,肯定沒少交女朋友吧?!?br />
「我沒辦法阻止別人喜歡我,但我很清楚自己喜歡什么樣的人?!?br />
邦德把身子往后一靠,抬起臉,眼睛隱藏在燭光無法到達的昏暗之中,佘拉不知道他在以什么樣的目光打量自己,不由紅了臉,開口問:「你的攝影技術是自學的嗎?」
「不是,我畢業(yè)于紐約大學攝影系。」
「加州好學校那么多,你為什么去紐約呢?」
「我先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拿了現(xiàn)代繪畫藝術的學士學位,之后想換個環(huán)境,就去了紐約?!?br />
「我也是加大畢業(yè)的,原來我們是校友呀!」佘拉開心地低呼一聲,「你是哪年的?」
「64 年。」
「我比你低八屆,不過從 68 年開始,我每年暑假都會去加大參加夏令營,68 年你應該還在校園吧,說不定我們曾經(jīng)在藝術系的大樓里碰過面呢,想不到我們之間這么有緣分。」
佘拉興奮地說著,突然感覺到邦德的樣子有點奇怪。有那么一瞬間,他陰沉地盯著她,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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