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友軟件上，每天陪你聊天的帥氣小哥哥，有可能連性別都是假的。
辦公室里，一部黑色的 VIVO X7 擺在我面前，我的部門主管陳康用食指點了點手機，神色猶疑：「這是你的工作手機，里面都是之前員工留下來的客戶。」
我點點頭，很快將機身側(cè)面的開機鍵摁住，再放開。十幾秒后，手機桌面呈現(xiàn)在我眼前：微博，微信，豆瓣……都是些很大眾的社交軟件，但單獨設置在正中的陌陌和探探，顯然更為常用。在我淺薄的認知里，這兩個 APP，似乎是久負盛名的同城撩妹軟件。
見我盯著這倆「超綱 APP」不說話，陳康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我的神情，一邊斟酌措辭：「是這樣的——干咱們這一行，就得緊跟潮流，多渠道地挖掘客戶。這些軟件上年輕人多，思想也前衛(wèi)，是最佳的潛在客戶開發(fā)地?！?br />
我又點開微信，幾十條新消息瞬間彈出：
「小哥哥，你最近怎么沒發(fā)朋友圈啦？」
「帥哥，發(fā)張近照我看看唄，想你了?！?br />
「蜀西路 XX 花園 7 棟 304，約不約？0 或 1 我都可以?！?br />
再一看工作手機上的微信頭像——原來是個眉目英挺的男人。
我愣了好幾秒：「不是說之前那個員工是個女生嗎？」
……
一
半個多月前，我離開醫(yī)院體制后公務員考試兩次敗北。年底工作并不好找，我在各大招聘網(wǎng)站海投了一遍簡歷后，等了一周多，接到這家整容醫(yī)院的面試通知。
到了指定大廈，我在一樓被門口的咨詢護士引導著進了電梯，來到二樓。
這家整容醫(yī)院的規(guī)模并不大，只占一層，跟其他整容醫(yī)院的裝修風格并無二致：前臺咨詢站與顧客休息區(qū)相對，穿過兩側(cè)略窄的走廊，分別是激光室、祛斑室、面部基礎護理室、醫(yī)生咨詢室等，中間的手術室呈圓形，背靠護士站，與末端的員工休息區(qū)遙遙相望。
我盯著手術室的電動氣密門，不禁心生疑竇：手術室就這么巴掌大點兒的地方，也沒個污染區(qū)和清潔區(qū)的過渡地帶，一進去就帶了一大堆細菌，這也能做手術？
咨詢護士將我引進會議室，倒了杯水便出去了。等了幾分鐘，一個年輕男人開門進來，對我露出職業(yè)化的微笑，「您好，請問是面試新媒體運營的嗎？」
我一邊站起來答了句「是的」，一邊不著痕跡地打量他：20 歲出頭，舉手投足還殘存著幾分稚氣，不過眼神卻十足老成，搭配著臉上明顯動過刀的痕跡，生生將實際年齡增了 10 歲。
男人剛一坐下，就自我介紹道：「我是運營部主管陳康，今天由我來面試您。」
接下來的 20 分鐘，問了些面試常規(guī)問題后，他又絮絮叨叨說了些醫(yī)院發(fā)展前景大好、全國有多家分院的話。末了，陳康告知我「一面」已通過、還得等「二面」通知后，就將我送下了樓。
可一個星期過去，電話通知遲遲不來。在我等得焦急又沮喪之際，終于在第 8 天接到了電話?！付妗刮业氖且粋€自稱副總的女人，姓張，眼鋒凌厲，語速極快。如機關槍掃射般啪嗒啪嗒講了一大堆后，她帶著三分老辣七分精明的眼光盯著我，說：「干這行，要的就是頭腦，干得好一個月七八萬不成問題，干得差只能拿底薪。是好是壞，全靠你自己把握了。如果你想清楚了，明天就來上班吧！」
我毫不遲疑地點頭答應。
二
辦好入職手續(xù)，陳康帶著我參觀每一間治療室，并逐一介紹：
「這是做面部基礎護理的，水光針或者激光治療都可以直接在這里做……」
「這臺是德國生產(chǎn)的 E 光美容儀，那臺是紫外線消毒機，我們醫(yī)院是嚴格按照無菌操作原則來給顧客服務的……」
「手術室一般用來做大手術，比如隆胸、隆鼻、割雙眼皮之類……」
我們路過醫(yī)生咨詢室時，里面有兩個 20 歲出頭的姑娘正在聊天，白大褂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胸牌上都赫然寫著：「XX 整容醫(yī)生」。
「這是你們部門新來的？」其中一個姑娘掀起她那 1 厘米寬的歐式平行大雙眼皮兒看向我們。
「嗯，她今天第一天上班?！龟惪祷卮稹?br />
「行嘛，你們部門越來越壯大了哦！」那姑娘沖他挑挑眉，臉上浮著一層意味不明的笑意，最后又看向我，「誒，小姑娘長得不錯嘛，不過還是需要調(diào)整一下。讓我看看……你太陽穴和下巴都需要用玻尿酸填充一下，內(nèi)眥也比較明顯，還得開個眼角。有錢的話，最好再植個發(fā)際線，你看你這發(fā)際線有點高?。 ?br />
我摸了摸腦門，只能訕笑。
繞過咨詢室，終于到了運營部。辦公室總面積不過 10 平米，顯得有些逼仄。門口的凳子上擺了臺飲水機，兩列辦公桌依墻而設，每個工位上都擺著一臺聯(lián)想電腦，機箱的棱上均積了層薄灰。主管的辦公桌偏居屋子的東北角，上面除了一臺電腦，還陳列著幾個制作拙劣的工藝品。
辦公室內(nèi)只有 3 個人，陳康跟我解釋——有兩個人跑業(yè)務去了，加上他本人，整個運營部總共 2 男 4 女。我們走進去，陳康清了清嗓子，大聲道：「這是我們新來的同事，大家歡迎！」
那 3 人支起懶散的身體，不咸不淡地掃了我一眼，勉強抬起兩只手——啪啪，這便算是鼓了掌。然后，又再度埋下頭去玩手機，風云難擾。
我瞟了幾眼他們的手機，除了一個微博私信界面外，其他兩個界面并不知道。
陳康沖我笑了笑：「他們都在忙工作。」
我又掃了一眼均處于關機狀態(tài)的電腦，遲疑地點頭「嗯」了一聲。
在逐一跟我介紹完那 3 位同事后，陳康引我到了一個閑置的工位上，說：「這是你的位置和電腦，等正式工作后，我還會發(fā)給你一部工作專用的手機?！?br />
我正要點頭，卻覺得他的話有些奇怪：「正式工作后？我現(xiàn)在不算正式工作嗎？」
他又跟我解釋：「是這樣，新員工入職后的前一周都是理論學習，暫時不接手實質(zhì)性的工作，畢竟你之前是綜合醫(yī)院的，接觸的醫(yī)（學）美（容）知識還不全面?！勾蟾攀且娢颐碱^微蹙，他又補充道：「不過你放心，這一周也是算入工時、要發(fā)工資的。」聽起來倒也合乎情理。
兩天后，我背完資料提前通過考核，我也才第一次知道了這份工作真正的內(nèi)涵——假扮男人。
三
關于這個奇怪的舉動，陳康這樣解釋道：「我們現(xiàn)在的 7 名員工中有 5 人都是女生，但是……所有的社交軟件上，我們都用的是『男號』。」
「你肯定會覺得奇怪或者別扭，但是，這其實是我們這兩年對照著做過統(tǒng)計的，『女號』的吸引力遠遠不如『男號』，所以后來我們就都用了『男號』。但說到底，只要能吸引客戶，『女號』、『男號』又有啥區(qū)別呢，你說對吧？」
「咱們的工作，主要就是聊天。你也看到了，平時我們都是捧著手機在聊天，除了客戶來了要去接一下，別的都不需要管，非常輕松。提成也是按全行業(yè)最高標準來的，一個月拿兩三萬完全沒問題。」
后面他又絮絮叨叨講了一大堆，我也沒怎么認真聽，將手機粗略翻閱一遍后，我心里最初找到工作的喜悅已猛沉谷底。
陳康結束了他的長篇大論，意味深長地盯著我說：「你接替的上一任員工跟你一樣，也是大學生，但她心思完全沒在工作上，3 個月試用期沒有一丁點業(yè)績，最后被我們辭退了。我覺得你很聰明，千萬不要學她?！?br />
我煞有介事地沖他點點頭，心里卻忍不住哂笑：我大概也要讓你失望了。
一番斟酌損益后，我已有了打算——年底工作不好找，何況在兩輪面試和理論培訓上我已經(jīng)浪費了 10 余天，不如咬牙忍 1 個月，拿了底薪就走人——拿提成需要廣施騙術，我想我是做不來的。
見我一臉認真，陳康對于我的知情識趣很是滿意，對我笑了笑：「你的試用期是 3 個月。只要你在這期間業(yè)績達到 49800 元，就算你考核通過，可以轉(zhuǎn)正，還可以拿 10% 的提成。當然，提成比例也會隨著業(yè)績增加而增加?！?br />
我扯出個不露破綻的微笑，說了句「好的」，又忍不住再次腹誹：49800？我上哪兒找這么多傻子讓我騙？！
「好好干！我們現(xiàn)在的副總，之前就是我們部門的業(yè)績傳奇，每個月光提成就拿到 10 萬。你要以她為奮斗目標啊！」陳康做了最后的總結性發(fā)言。
「好的，我會努力?！刮已b得目光虔誠，甚至不經(jīng)意地流露出一絲羨慕和憧憬。
陳康頗為滿意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我坐在工位上，帶著別樣的心情環(huán)顧四周——今天大約是沒有客戶要接，其余幾人都到齊了。 4 個女生窩在工位上，捧著手機快速打字，屏幕的幽幽冷光打在眉目上，模糊了表情。
除卻主管陳康，唯一的男員工的工位與我相對，讓我得以仔細打量了他一下：他的整容醫(yī)生應該跟陳康的整容醫(yī)生是同一個人，挺直的鼻梁略顯生硬，鼻尖甚至有假體隱隱露頭，下巴經(jīng)過自體脂肪填充后，末端尖翹得詭異。大約是騙局施展不順，他眉頭擰成川字，對著手機屏幕罵了句：「傻 X」。
一股黏濕的滯悶感驀然襲來，鋪天蓋地地將我籠罩。我低低嘆了口氣。
四
接下來的幾天里，陳康和其他同事見我已領會了工作的「真諦」，又沒有顯露出要走人的意思，便拋開顧忌，撕掉偽裝，顯露出詭譎狡詐的獰容。從他們的談話和吐槽中，我逐漸拼湊出這份工作的真實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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