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腰橋設(shè)言傳蜜意：一場精妙的伏擊戰(zhàn)

慧聰師太

蜂腰橋設(shè)言傳蜜意：一場精妙的伏擊戰(zhàn)
文/蕎麥花開

《紅樓夢》寫小紅、賈蕓之筆墨，精妙異常，深得纖毫分寸之要，讀者非通貫前后，而實(shí)不易抉發(fā)也。
第二十四回末：

原來這小紅本姓林，小名紅玉，……正悶悶的，忽然聽見老嬤嬤說起賈蕓來，不覺心中一動，便悶悶的回至房中，睡在床上暗暗盤算，翻來掉去，正沒個抓尋。忽聽窗外低低的叫道：“紅玉，你的手帕子我拾在這里呢。”紅玉聽了忙走出來看，不是別人，正是賈蕓。紅玉不覺的粉面含羞，問道：“二爺在哪里拾著的？”賈蕓笑道：“你過來，我告訴你?！币幻嬲f，一面就上來拉她。那紅玉急回身一跑，卻被門檻絆倒。

第二十五回首：

話說紅玉情思纏綿，忽朦朧睡去，見賈蕓要拉她，卻回身一跑，被門檻子絆了一跤，唬醒過來，方知是夢。因此翻來覆去，一夜無眠。

小紅猝逢賈蕓，心中留痕；在寶玉這“今兒才有些消息，又遭秋紋等一場惡意，心內(nèi)早灰了一半”；“正悶悶的，忽然聽見老嬤嬤說起賈蕓來，不覺心中一動”；而夢中懷春，究竟不失女兒身份?！百Z蕓笑道：‘你過來，我告訴你?！幻嬲f，一面就上來拉她。那紅玉急回身一跑，卻被門檻絆倒。”一句后脂批（庚辰側(cè)批）：“睡夢中當(dāng)然一跑，這方是怡紅之鬟?！薄慌埽谷恍τ?，那就是多渾蟲燈姑娘兒了。曹公筆墨，分寸精細(xì)如此。故小紅夢中這“急回身一跑”，寫出女兒之為女兒，是人物塑造的點(diǎn)睛一筆，萬萬不可少啊。1987版《紅樓夢》電視劇劇本（周雷、劉耕路、周嶺改編，中國電影出版社，1987年7月第1版），是有這一筆的：

17 小紅臥室
小紅仰臥在床上，眨巴著眼睛想著什么，她的眼中不斷有賈蕓的形象閃現(xiàn)……
小紅翻了幾個身，漸漸安靜下來，似乎睡去……
忽聽窗外有個男人的聲音：“小紅，你的手帕在我這兒呢?！?br /> 小紅連忙起身跑出去，見門外站著賈蕓。小紅立即粉面含羞地低頭：“二爺在哪里拾著的？”
賈蕓笑著：“你過來，我告訴你。”一面說，一面上來拉她。
小紅急得回身就跑，不防被門檻絆倒。
躺在床上的小紅一機(jī)靈——翻身坐起，原來是一夢！
小紅怔怔地回味著……

——然而劇集竟是如此：11集13:55，小紅對著池塘，怔怔發(fā)呆，想賈蕓……突被襲人喚“醒”?！也恢朗悄膫€編導(dǎo)點(diǎn)金成鐵！
原著是緊緊扣住了小紅的嬌羞女兒身份的。第二十五回：

卻說紅玉正自出神，忽見襲人招手叫她，只得走來。襲人道：“你到林姑娘那里去，把她們的借來使使，我們這里的還沒有收拾了來呢。”紅玉答應(yīng)了，便往瀟湘館去。正走上翠煙橋，抬頭一望，只見山坡上高處都是攔著幃幙，方想起今兒有匠人在里頭種樹。因轉(zhuǎn)身一望，只見那邊遠(yuǎn)遠(yuǎn)的一簇人在那里掘土，賈蕓正坐在那山子石上。紅玉待要過去，又不敢過去，只得悶悶的向瀟湘館取了噴壺回來，無精打彩自向房內(nèi)倒著去。眾人只說她一時身上不爽快，都不理論。

劇本依舊是這樣的：

19 大觀園中翠煙橋
小紅走上翠煙橋向南望，見山坡上高處都攔著帷幕，遠(yuǎn)遠(yuǎn)的有一簇人在掘土。
賈蕓坐在一塊石頭上。
小紅下意識地向賈蕓這邊走了兩步，發(fā)覺不對，趕緊站住，望了望賈蕓，立刻紅了臉，低著頭向園門走去……

——然而不知哪個現(xiàn)場編導(dǎo)，再一次點(diǎn)金成鐵！11集14:55，小紅路遇賈蕓，賈蕓坐在池邊石上柳枝下，手握竹笛，見小紅過來，便拿出紅帕子，動作夸張，故為示意，并擦汗，小紅見此，臉上浮出會心笑意。小紅緩緩經(jīng)過，賈蕓動作更夸張，帕子在空中大幅度折疊……——諸君！原著中小紅“待要過去，又不敢過去”，這正是脂批所贊“怡紅之鬟”，嬌羞女兒身份；而且賈蕓專注于正事，“坐在那山子石上”看著“一簇人在那里掘土”，并沒有注意到小紅?？梢娛莾蓚€好男子、好女兒！而劇集，則賈蕓長天白日的不領(lǐng)著人栽花種草，一人坐在池邊石上拂柳弄笛，真好閑情逸致！此正風(fēng)懷綺懷，必須守株待姝！——然而這個人物情境根本錯誤好伐？能在大觀園中優(yōu)哉游哉受享風(fēng)物景致者，只有怡紅公子，這是出于貴妃特批，連環(huán)哥兒這正經(jīng)三爺都沒份入內(nèi)，更別提什么云哥兒雨哥兒！第二十六回寫，“出了怡紅院，賈蕓見四顧無人，便把腳慢慢停著些走，口里一長一短和墜兒說話”——諸君，這說明什么？這說明大觀園不是外人待的地界兒（“外男不敢擅入”），四顧無人，賈蕓乃可“把腳慢慢停著些走”；豈能如劇集所演，坐在池邊吹吹風(fēng)！而且賈蕓當(dāng)著小紅的面拿出紅帕子夸張做動作，小紅也竟作會意狀頷首含笑——這里錯得一塌糊涂好伐！首先，這不是正經(jīng)男子正經(jīng)女兒，這不是淳樸害羞的“怡紅之鬟”，分明是大老爺那邊的秋桐、“倒偷過多少漢子的似的”寶蟾！第二，“蜂腰橋設(shè)言傳蜜意”的關(guān)口就在這事兒不能當(dāng)面鑼對面鼓，必須曲折幽深，通過中間人墜兒虛實(shí)試探。劇集這倒好——你都讓蕓哥兒當(dāng)面挑逗了，彼此都你知我心我懂你意了，還玩兒什么“設(shè)言傳蜜意”！惜乎！劇集之粗疏不通！筆者嘗謂央視98《水滸傳》，從劇本到劇集，是“點(diǎn)鐵成金”，劇集于粗糙的劇本，每有冰寒于水的精進(jìn)，甚或提檔升級的反逆；而央視87《紅樓夢》，從劇本到劇集，則竟是“點(diǎn)金成鐵”，好東西生是給也許是自作聰明的現(xiàn)場編導(dǎo)改壞了——所以那些囿于98《水滸傳》“刪減過多”等俗見，以其為央視四大名著劇之末位者，真矮人觀場、人云亦云者也。嘆矣，解人之難！解人之難！
接下來是全著中寫小紅最精妙的筆墨：蜂腰橋設(shè)言傳蜜意。
第二十六回首：

且說近日寶玉病的時節(jié)，賈蕓帶著家下小廝坐更看守，晝夜在這里，那紅玉同眾丫鬟也在這里守著寶玉，彼此相見多日，都漸漸的混熟了。那紅玉見賈蕓手里拿的手帕子，倒像是自己從前掉的，待要問他，又不好問的。不料那和尚、道士來過，用不著一切男人，賈蕓仍種樹去了。這件事待要放下，心內(nèi)又放不下，待要問去，又怕人猜疑，正是猶豫不決、神魂不定之際……

第二十六回：

剛至沁芳亭畔，只見寶玉的奶娘李嬤嬤從那邊走來。紅玉立住笑問道：“李奶奶，你老人家哪去了？怎打這里來？”李嬤嬤站住，將手一拍道：“你說說，好好的又看上了那個種樹的什么云哥兒雨哥兒的，這會子逼著我叫了他來。明兒叫上房里聽見，可又是不好?！奔t玉笑道：“你老人家當(dāng)真的就依了他去叫了？”李嬤嬤道：“可怎么樣呢？”紅玉笑道：“那一個要是知道好歹，就回不進(jìn)來才是?！崩顙邒叩溃骸八植话V，為什么不進(jìn)來？”紅玉道：“既是來了，你老人家該同他一齊來，回來叫他一個人亂碰，可是不好呢?！崩顙邒叩溃骸拔矣心菢庸し蚝退撸坎贿^告訴了他，回來打發(fā)個小丫頭子或是老婆子，帶進(jìn)他來就完了?！闭f著，拄著拐杖一徑去了。紅玉聽說，便站著出神，且不去取筆。
一時，只見一個小丫頭子跑來，見紅玉站在那里，便問道：“林姐姐，你在這里作什么呢？”紅玉抬頭見是小丫頭子墜兒。紅玉道：“哪去？”墜兒道：“叫我?guī)нM(jìn)蕓二爺來?！闭f著一徑跑了。這里紅玉剛走至蜂腰橋門前，只見那邊墜兒引著賈蕓來了。那賈蕓一面走，一面拿眼把紅玉一溜；那紅玉只裝作和墜兒說話，也把眼去一溜賈蕓。四目恰相對時，紅玉不覺臉紅了，一扭身往蘅蕪苑去了。不在話下。

第二十六回：

出了怡紅院，賈蕓見四顧無人，便把腳慢慢停著些走，口里一長一短和墜兒說話，先問她“幾歲了？名字叫什么？你父母在哪一行上？在寶叔房內(nèi)幾年了？一個月多少錢？共總寶叔房內(nèi)有幾個女孩子？”那墜兒見問，便一樁樁的都告訴他了。賈蕓又道：“剛才那個與你說話的，她可是叫小紅？”墜兒笑道：“她倒叫小紅。你問她作什么？”賈蕓道：“方才她問你什么手帕子，我倒揀了一塊?！眽媰郝犃诵Φ溃骸八龁柫宋液脦妆?，可有看見她的帕子。我有那么大工夫管這些事！今兒她又問我，她說我替她找著了，她還謝我呢。才在蘅蕪苑門口說的，二爺也聽見了，不是我撒謊。好二爺，你既揀著了，給我罷。我看她拿什么謝我?！?br /> 原來上月賈蕓進(jìn)來種樹之時，便揀了一塊羅帕，便知是所在園內(nèi)的人失落的，但不知是哪一個人的，故不敢造次。今兒聽見紅玉問墜兒，便知是紅玉的，心內(nèi)不勝喜幸。又見墜兒追索，心中早得了主意，便向袖內(nèi)將自己的一塊取了出來，向墜兒笑道：“我給是給你，你若得了她的謝禮，可不許瞞著我?！眽媰簼M口里答應(yīng)了，接了手帕子，送出賈蕓，回來找紅玉，不在話下。

諸君！這里的關(guān)節(jié)是：1.那紅玉見賈蕓手里拿的手帕子，倒像是自己從前掉的，待要問他，又不好問的。2.這里紅玉剛走至蜂腰橋門前，只見那邊墜兒引著賈蕓來了。那賈蕓一面走，一面拿眼把紅玉一溜；那紅玉只裝作和墜兒說話，也把眼去一溜賈蕓。3.賈蕓道：“方才她問你什么手帕子，我倒揀了一塊?！薄旅婕?xì)細(xì)分析妙處：“蜂腰橋設(shè)言傳蜜意”此回目的“設(shè)言”二字十分精妙，就是說小紅“只裝作和墜兒說話”，說什么話，是經(jīng)過精心設(shè)計的。說的什么話？曹公當(dāng)時沒寫，只寫“那紅玉只裝作和墜兒說話”。這個謎底在下文賈蕓套墜兒的話時才揭曉：“方才她問你什么手帕子?！薄瓉恚衔膶憽澳羌t玉只裝作和墜兒說話”，說的話必是“我的手帕子掉了，你可有看見，你替我找著了，我還謝你”什么的！而曹公偏不肯當(dāng)時寫出，而將此一筆，在下文以賈蕓之口補(bǔ)出，《紅樓夢》不肯作一贅語累文，筆致錯落掩映，有如斯也！還有一妙處，紅玉跟墜兒說這話，目的是要讓賈蕓聽到，這前提是紅玉要知道帕子可能是在賈蕓手里。于是我們回看前文：“那紅玉見賈蕓手里拿的手帕子，倒像是自己從前掉的?！薄T君！曹公文筆實(shí)在太妙。吾人非通貫第二十六回此前后三段文字，實(shí)不足以體味到曹公寫小紅“設(shè)言”此一“設(shè)”字之精妙。俞平伯曾指出《紅樓夢》回目之妙，有借回目“叫醒”正文之一種（《談紅樓夢的回目》一文），我想，“蜂腰橋設(shè)言傳蜜意”之“設(shè)”字，便是如此吧，可謂春秋筆墨，微言大義，發(fā)小紅之精心深意也~。
《紅樓夢》包羅人情百態(tài)、世間萬象。就做人的消極、積極態(tài)度而論，如果說林黛玉是憂郁型人格，不能善自珍攝，她最后魂歸離恨，曹公以“莫怨東風(fēng)當(dāng)自嗟”一語，正婉曲地寓以輕責(zé)；底層小老百姓無論是劉姥姥、還是蕓哥兒，便可說是“燦爛千陽”、“追風(fēng)箏的人”，不畏現(xiàn)實(shí)處境的窘困，并不自怨自艾，而是以積極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創(chuàng)造機(jī)會抓住機(jī)會，開拓出一方嶄新天地。上文說小紅要“設(shè)言傳蜜意”是有個前提的，那就是她看到了“賈蕓手里拿的手帕子，倒像是自己從前掉的”——但這句更隱含著一個更前的前提，那就是賈蕓也是做出了動作的。諸君試想，寶玉病的時節(jié)，賈蕓帶著家下小廝坐更看守，身邊穿梭來往都是怡紅院丫鬟，那你一個爺，手里晃個手帕子幾個意思？百分百的有所為??！賈蕓和小紅初照面，尚并非“確認(rèn)過眼神，我遇上對的人”，但無疑，小紅的“說話簡便俏麗”，在賈蕓心里便此種下了影子；所以賈蕓在丫鬟堆兒里有意無意把揀著了的帕子拿出來現(xiàn)現(xiàn)眼，心里也不無一二分的僥幸——這或許是小紅的呢？要知道賈蕓的性格從走賈璉鳳姐的門路就看出來了，沒有機(jī)會創(chuàng)造機(jī)會也要上，何況本就有一二分的機(jī)會呢！另一面，從小紅這邊來說，也是個逮著點(diǎn)兒孔隙就要放光發(fā)亮的人物，從她“下死眼”把賈蕓釘了兩眼，并很有主張地建言“依我說，二爺竟請回家去罷，有什么話明兒再來”便可知，其人本質(zhì)上正如逮著點(diǎn)兒旱地就要廣施及時雨的宋公明，不定哪顆小苗以后就長成參天大樹了呢。寶玉既然一向憒憒，“認(rèn)不得的也多”，身邊一干人又都是伶牙利爪的，在怡紅院著實(shí)無法出頭，正如宋江在體制內(nèi)實(shí)在走不上去，那就怨不得在體制外找出路，小紅“正悶悶的，忽然聽見老嬤嬤說起賈蕓來，不覺心中一動，便悶悶的回至房中，睡在床上暗暗盤算”，跟宋江也正是一個思路??！而且要知道賈府大丫鬟雖說“吃穿和主子一樣”，但若為自由故，連鴛鴦這樣的大丫鬟之首都很可能念著“往外聘作正頭夫妻”去；春燕待在怡紅院、柳五兒想來怡紅院，不也奔著寶玉說了“將來這屋里的人，無論家里外頭的”，“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與本人父母自便”么？“沒有什么能夠阻擋，我對自由的向往”，即便能在怡紅院做到襲人，恐也未見得有“往外聘作正頭夫妻”，誘惑力強(qiáng)。而且小紅頗有一種遠(yuǎn)憂，“俗語說的‘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誰守誰一輩子呢？不過三年五載，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時誰還管誰呢？”趁早在府外另謀出路，遮莫竟還是更廣闊的天地？由此可見，賈蕓和小紅的一步步靠近，并非是同于寶玉黛玉，或賈薔齡官的只是為了愛情，對于身處底層的他和她來說，單純談愛情二字，是觸不可及的奢侈品，太輕漂虛幻；或者說，對賈蕓和小紅來說，腳踏實(shí)地地改變?nèi)松嚼?，為明天共同奮斗，本就與他們的“愛情”一而二、二而一，并不可分。這個一步一步互相靠近的過程，充滿了兩人要改變困境的主觀能動意愿，是一種絕對積極主動的人生態(tài)度。為他和她擊節(jié)大贊！
不特此也?！胺溲鼧蛟O(shè)言傳蜜意”的妙處不只是“設(shè)言”，還有“蜂腰橋”。小紅便如是一個精于設(shè)伏的名將，善于選擇作戰(zhàn)、設(shè)伏地點(diǎn)。諸君看曹公之用筆，實(shí)在極含蓄蘊(yùn)藉之至：“這里紅玉剛走至蜂腰橋門前，只見那邊墜兒引著賈蕓來了”——要害在“剛走至”三字。此處脂批（甲戌雙行夾批）洞穿七札：“妙！不說紅玉不走，亦不說走，只說‘剛走到’三字，可知紅玉有私心矣。若說出必定不走必定走，則文字死板，且亦棱角過露，非寫女兒之筆也。”沈治鈞《紅樓夢成書研究》第四章贊此條脂批：“真是深得作者文心之談?？梢娂t玉是有意在等候賈蕓，卻要給人以不期而遇的假象?！薄x者諸君萬勿以為脂批和沈著這里都是深文周納強(qiáng)作解人，他們是有文本依據(jù)的。前文寫：1.紅玉……說著，自己便出房來，出了怡紅院，一徑往寶釵院內(nèi)來。2.剛至沁芳亭畔，只見寶玉的奶娘李嬤嬤從那邊走來。……李嬤嬤道：“我有那樣工夫和他走？不過告訴了他，回來打發(fā)個小丫頭子或是老婆子，帶進(jìn)他來就完了?！闭f著，拄著拐杖一徑去了。紅玉聽說，便站著出神，且不去取筆。3.一時，只見一個小丫頭子跑來，見紅玉站在那里，便問道：“林姐姐，你在這里作什么呢？”紅玉抬頭見是小丫頭子墜兒。紅玉道：“哪去？”墜兒道：“叫我?guī)нM(jìn)蕓二爺來?！闭f著一徑跑了。這里紅玉剛走至蜂腰橋門前，只見那邊墜兒引著賈蕓來了?！T君！通貫上述三段文字，我們可知：小紅本來是要從怡紅院，去到蘅蕪苑，途中要先后經(jīng)過沁芳亭橋、瀟湘館、藕香榭、紫菱洲、蜂腰橋。下圖為張俊、沈治鈞《新批校注紅樓夢》一書之“大觀園平面簡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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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設(shè)想，小紅通過步步設(shè)套又密不透風(fēng)的一番看似閑聊，從李嬤嬤口中試探出了賈蕓必為一小丫頭子或是老婆子領(lǐng)入園來；又知道了墜兒便是辦這趟差的小丫頭子——于是，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小紅腦子里運(yùn)作了“設(shè)言傳蜜意”這一計。這一計的關(guān)鍵有二：1.人；2.地。
人，即是必須要有一個配合做戲的人，才能讓這番“無意中”的言語被賈蕓聽了去，達(dá)到初步試探的目的。所以前番小紅拿話套問李嬤嬤：“既是來了，你老人家該同他一齊來，回來叫他一個人亂碰，可是不好呢?！崩顙邒叩溃骸拔矣心菢庸し蚝退撸坎贿^告訴了他，回來打發(fā)個小丫頭子或是老婆子，帶進(jìn)他來就完了?！薄@就是拿話“逼”住了李嬤嬤，確定了會有人“同他一齊來”，這就方便我“設(shè)言”；這個有利態(tài)勢，不無小紅積極發(fā)揮主觀能動性一力促成的因素！接下來小紅“聽說，便站著出神，且不去取筆。”——當(dāng)然不能走！這時候就要看看這個領(lǐng)賈蕓進(jìn)來的，是老婆子還是小丫頭子——小丫頭子當(dāng)然更好！果然天賜其便，墜兒！
第二個關(guān)鍵，地。如上所述，小紅的路線為“怡紅院→沁芳亭橋→瀟湘館→藕香榭→紫菱洲→蜂腰橋→蘅蕪苑”——而賈蕓被領(lǐng)進(jìn)來的路線，由書中小紅與其撞見可知，必是從西北角門進(jìn)來，首經(jīng)蘅蕪苑，最后到達(dá)怡紅院，恰好會與小紅“迎頭撞見”。顯然，要辦“設(shè)言傳蜜意”這件“密事”，最適合恰當(dāng)?shù)牡攸c(diǎn)，只有蜂腰橋。為何？這件事不便于在人多語喧的地兒辦。人多語喧，一來不便于賈蕓聽真，二來被周邊人聽了去，萬一瞧出了形景就壞了。所以瀟湘館、藕香榭、紫菱洲、蘅蕪苑這幾處大地方不可。而且大地方路面平廣，遮莫賈蕓和小紅只是隔著一段距離互相望見，不能保證賈蕓從身邊擦身而過。同理，譬如從瀟湘館到藕香榭，從藕香榭到紫菱洲，這之間的路上，也有這個問題。只有橋，唯有橋，才是辦這事兒的最佳地利——1.足夠私密，周邊無人（《水滸傳》中張都監(jiān)蔣門神之所以要派人設(shè)伏于飛云浦邊橋上，結(jié)果武松性命，也正有這意思。原著中此橋為“一條闊板橋”，央視98劇集則處理此橋為一座窄石橋，效果無疑更佳?。?；2.足夠狹窄，必須撞見（“蜂腰橋”之名，命得甚妙：“蜂腰”之橋，可見其窄！）！諸君！這便是小紅磨磨蹭蹭，“‘剛走至’蜂腰橋門前，只見那邊墜兒引著賈蕓來了”的個中奧妙了。然則讀者或曰：“賈蕓這一路必經(jīng)之處，有兩座橋，除蜂腰橋外，尚有沁芳亭橋，然則小紅何以必‘剛走至’蜂腰橋？”筆者笑曰：第二十六回寫，紅玉“剛至沁芳亭畔，只見寶玉的奶娘李嬤嬤從那邊走來”；與李嬤嬤一番話后，李嬤嬤“拄著拐杖一徑去了。紅玉聽說，便站著出神，且不去取筆”；然后，“一個小丫頭子跑來，見紅玉站在那里，便問道：‘林姐姐，你在這里作什么呢？’紅玉抬頭見是小丫頭子墜兒……”——可見，紅玉先前已經(jīng)在沁芳亭橋磨蹭半天了，要是墜兒領(lǐng)著賈蕓過來，紅玉還站在沁芳亭橋這兒，就不是“剛走至”的自然效果了，冒冒失失愣頭愣腦的墜兒再來句“咦，林姐姐，你還在這里作什么呢？”那不就尷尬全壞菜了！所以，設(shè)伏之地，必為一橋；設(shè)伏之橋，必為蜂腰！此為竅要！所以，“蜂腰橋設(shè)言傳蜜意”，內(nèi)中其實(shí)不只一個“設(shè)”字，而是還暗含另一個“設(shè)”字——設(shè)言而外，還有設(shè)伏。林彪為伏擊戰(zhàn)大師，最精于選擇伏擊戰(zhàn)場，龍岡伏擊戰(zhàn)、黃陂草臺崗伏擊戰(zhàn)、平型關(guān)伏擊戰(zhàn)、廣陽伏擊戰(zhàn)……精彩手筆不勝枚舉。小紅設(shè)若從軍，亦一賈府花木蘭、女版林育蓉矣！當(dāng)不容姽婳將軍林四娘獨(dú)出頭地也！友人紅豆山莊兄笑曰：“林彪、林紅玉、林四娘，勝利會師，妙在都姓林。然則四娘只會報仇，不會設(shè)計。四娘空有勇烈，紅玉更有計策。如何閨中林四娘，不及小紅手段長！蜂腰橋伏擊戰(zhàn)，可稱算無遺策！”
小紅“設(shè)伏蜂腰橋”，進(jìn)而“設(shè)言傳蜜意”，這一段精妙傳神的筆墨，足使吾人窺見曹雪芹深細(xì)綿密的文心、卓絕的文學(xué)才華。但誠如張愛玲《紅樓夢魘》“自序”所感嘆：“曹雪芹的天才不是像女神雅典娜一樣，從她父王天神修斯的眉宇間跳出來的，一下地就是全副武裝。從改寫的過程上可以看出他的長大，有時候我覺得是天才的橫剖面?！薄〖t在“蜂腰橋”設(shè)言，據(jù)紅學(xué)家沈治鈞研究，正可看出曹雪芹不斷修改潤飾的良苦用心。細(xì)心的讀者會發(fā)現(xiàn)，書中這句“這里紅玉剛走至蜂腰橋門前”——看出問題了嗎？蜂腰橋“門前”?！皹颉倍小伴T”，豈不怪哉？！沈氏《紅樓夢成書研究》第四章從這一個“門”字切入，通過版本間的比勘考析，“復(fù)盤”了曹公的創(chuàng)作修改軌跡圖：

“蘅蕪院”還牽涉到有些故事的嬗變……甲戌本二十六回“蜂腰橋設(shè)言傳蜜意，瀟湘館春困發(fā)幽情”，諸本上聯(lián)有異文。其中“蜜意”在庚辰、蒙府、戚序、甲辰、程甲本中作“心事”，出于有意的改動，卻不見得優(yōu)于甲戌本。舒序本作“蜂腰橋目送傳密語”，設(shè)辭不精，且“密”顯系“蜜”之音訛。歧異最大的是夢稿本與列藏本，作“蘅蕪院設(shè)言傳蜜語”（列藏本“蜜語”訛為“密語”）。大家知道，這個回目指的是紅玉在去蘅蕪苑取畫筆的路上，遇到了奉寶玉之命去傳賈蕓進(jìn)來的李嬤嬤，在不露痕跡地為心上人說了好話之后，紅玉且不去取筆，停在蜂腰橋前，不一會兒果然得見賈蕓，遂能四目傳情。甲戌、庚辰等本在這段敘述里，有“紅玉剛走到蜂腰橋門前”一句，橋而有“門”，似不通；夢稿、列藏本作“蘅蕪院門前”，回目與之呼應(yīng)。有的版本專家認(rèn)為，“列楊的改動出自后人之手，大約毋須爭辯”，但我們覺得還是有“爭辯”的必要。夢稿、列藏本的敘事固然合理，但回目措辭顯然有毛病。它無疑會使讀者誤以為“設(shè)言傳蜜語”的不是紅玉而是薛寶釵，將“蘅蕪院”與瀟湘館對舉尤其會加強(qiáng)這種錯覺。正文明明說“蘅蕪院門前”，回目卻足以讓人誤解為在院子里面。其實(shí)，兩個本子所謂“紅玉剛走到蘅蕪院門前”一句，也不見得更能體現(xiàn)作者在今本中遣詞造語的藝術(shù)機(jī)心。甲戌等本針對此句有夾批云：“妙。不說紅玉不走，亦不說走，只說‘剛走到’三字，可知紅玉有私心矣。若說出必定不走必定走，則文字死板，亦且棱角過露，非寫女兒之筆也?！闭媸巧畹米髡呶男闹?。可見紅玉是有意在等候賈蕓，卻要給人以不期而遇的假象。那么，紅玉在“蘅蕪院門前”徘徊觀望，她就不怕遇到院子里的人嗎？可見還是“紅玉剛走到蜂腰橋門前”合理（若無“門”字當(dāng)然更合理），因為此橋正在賈蕓去怡紅院的必經(jīng)之路上。如果說“改動出自后人之手”，著眼點(diǎn)該是合理化罷，怎么改文的效果會適得其反？合理的解釋似乎是，夢稿、列藏本正文和回目中的“蘅蕪院”字樣是相對而言的舊文，甲戌、庚辰等本的“蜂腰橋”才是新近的改文，不過這一改動不是“出自后人之手”，而是出自曹雪芹的手筆。蜂腰橋不應(yīng)該有的“門”正是“蘅蕪院”留下來的，作者更換了地名卻忘了刪去它。反過來說，如果原來是“蜂腰橋”，就不會出現(xiàn)橋而有“門”的差錯，后人若要合理化只需把“門”刪掉即可，沒必要把“蘅蕪院”搬來。如果聯(lián)系各種本子的上下文，問題可以看得更清楚。這里的相關(guān)敘述，明顯分成兩種類型，茲排比如下：
A．夢稿、列藏本：①紅玉剛走到蘅蕪院門前……②一扭身進(jìn)蘅蕪院了……③墜兒聽了笑道：“……才在蘅蕪院門口說的……”（列藏本墜兒語無“門”）
B．甲戌本等其他諸本：①紅玉剛走到蜂腰橋門前……②一扭身往蘅蕪院去了（庚辰、甲辰本“院”作“苑”，甲辰本無“了”）……③墜兒聽了笑道：“……才在蘅蕪院門口說的……”（庚辰本“蘅”訛為“衡”，“院”作“苑”）
單看前兩句，兩種類型的敘述都是合理的，但一看到第三句，即后來墜兒對賈蕓說的話，立刻就會發(fā)覺類型B前后矛盾。在所有本子里，墜兒都說“才在蘅蕪院門口說的”，可見在前兩句敘述里原本都是類型A的“蘅蕪院”，類型B中的“蜂腰橋”晚出。第三句敘述離前兩句較遠(yuǎn)，第一句改為“蜂腰橋”時，相應(yīng)地改了鄰近的第二句，卻忘了改隔了幾頁的第三句。故就此回目而言，夢稿、列藏本的“蘅蕪院設(shè)言傳蜜語”是相對的舊文，甲戌本的“蜂腰橋設(shè)言傳蜜意”才是新出的改文，庚辰本等的“傳心事”或許在兩者之間。由是觀之，此回關(guān)于紅玉的故事是做過修改潤飾的，所以我們今天看到的筆墨才如此精妙傳神。至少可以根據(jù)充分地說，“蜂腰橋”是最后定稿中才出現(xiàn)的名字，新雅而形象，作者因事命名，給大觀園增添了一個充滿詩意的新景致。

然而劇本寫來，精妙況味減半；劇集演來，精妙況味全失。這段戲，從原著到劇本，再從劇本到劇集，可以說是遞減等差數(shù)列。嘆哉！
我們先看劇本：

45 怡紅院小紅臥室
小紅跪在床上，從窗眼向院中盯盯地看：
院中芭蕉葉下，寶玉坐在椅子上，同賈蕓說話。
47 小紅臥室
小紅仍趴在窗眼處看，只見寶玉笑笑，賈蕓起身向門外走去。
小紅怔怔地向外望著，一動不動。
……
小紅聽了冷笑，又用鼻子哼了一聲，剛要說什么，只見一個未留頭的小丫頭走進(jìn)來，對墜兒：“你倒跑這兒躲起來了，寶玉讓你快去叫那個蕓二爺呢?！闭f完又咚咚跑走。
小紅聽了心里一動，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蕓二爺？”
墜兒一甩手：“就是那個領(lǐng)人種樹栽花的蕓兒。才走，怎么又叫？”
小紅：“想必有要緊事吧。我正要到鶯兒那兒去取描花樣的筆，咱們一起走?！闭f著下地穿鞋。
墜兒：“那也不對路，我還是快去吧。”邊說邊走出門。
小紅站著出了一會兒神，一低頭，也走出門去。
48 大觀園中蜂腰橋
小紅走上蜂腰橋，遠(yuǎn)遠(yuǎn)見墜兒領(lǐng)著賈蕓迎面走來，便故意放慢腳步。
賈蕓遠(yuǎn)遠(yuǎn)看見小紅。
小紅低下頭。
待走到對面，小紅叫了聲：“墜兒。”
墜兒站?。骸班牛俊?br /> 小紅：“方才你交給我的錢……好象數(shù)不對，一會兒你來一趟?！闭f著用眼一溜賈蕓，恰好四目相對，不覺臉紅了，一扭身連忙走開。
賈蕓回頭看了一眼小紅，又向四周看看無人，就有一搭無一搭地同墜兒邊走邊聊天。
賈蕓：“你幾歲了？”
墜兒：“十一。”
賈蕓：“叫什么名字？”
墜兒：“墜兒?！?br /> 賈蕓：“到寶叔房里幾年了？”
墜兒：“剛一年?！?br /> 賈蕓：“寶叔房里有幾個女孩子？”
墜兒：“我也說不清，總有二十來個吧?！?br /> 賈蕓：“才剛過去的那個，可是叫小紅？”
墜兒笑了：“她是叫小紅，你問她作什么？”
賈蕓笑笑：“不作什么，順便問問。我聽說她前幾天丟了一塊手帕？”
墜兒：“對，她問過我好幾遍了，說我要替她找著了，她還謝我呢?！?br /> 賈蕓：“我倒揀了一塊?！?br /> 墜兒一拍手：“好二爺，你既揀了，給我吧，我看她拿什么謝我。”
賈蕓見四周無人，便從袖子里拿出兩方手帕，想了想，把那方紅的又掖進(jìn)袖中，把自己那方淡綠的手帕遞給墜兒：“我給是給你，你若得了她的謝禮，可不許瞞著我?！?br /> 墜兒高興地接過來，一個勁兒點(diǎn)頭。

——諸君請看：
原著是小紅“出了怡紅院，一徑往寶釵院內(nèi)來。剛至沁芳亭畔，只見寶玉的奶娘李嬤嬤從那邊走來”，在對話中知道了賈蕓要進(jìn)來，然后又知道了是墜兒去領(lǐng)他進(jìn)來，于是抓住稍縱即逝的有利戰(zhàn)機(jī)，腦中迅速盤算出了一條“設(shè)言傳蜜意”之計，而且精心選擇了“設(shè)伏”的戰(zhàn)場。墜兒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配了戲，小紅果斷取得對蕓作戰(zhàn)輝煌戰(zhàn)果。知乎友人“黃貓”君：“賈蕓紅玉手帕子定情，中間夾了個懵懵懂懂的墜兒；絳洞花王、怡紅公子和黛玉手帕子定情，中間夾了個懵懵懂懂的晴雯。兩段情節(jié)何其相似乃爾！‘絳蕓軒’三字可以一魚兩吃?！惫P者點(diǎn)贊：“懵懵懂懂的晴雯、墜兒，正可見是‘怡紅之鬟’。蓋寶玉給麝月篦頭、與晴雯撕扇等所謂‘怡紅細(xì)事’，與風(fēng)情月意男女之事較遠(yuǎn)，更近乎一派天真、光風(fēng)霽月的小兒女嬉笑游戲。第八十回，寶玉‘猶未解’王一貼笑嘻嘻之‘胡說’，正可見怡紅公子淳樸若斯。公子淳樸若斯，丫鬟淳樸可知。此‘怡紅之鬟’，必不同于大老爺那邊之秋桐、夏金桂那邊之寶蟾者也?！段鲙洝分屑t娘，何事不解？為張生進(jìn)計獻(xiàn)策，為鶯鶯傳書遞簡，拉得一手好紅線。張生崔鶯鶯曲諧，軍功章上，有紅娘的一半啊。但紅娘雖非寶蟾秋桐之淫蕩，而仍是知曉男女風(fēng)情月意，故仍非‘怡紅之鬟’；‘怡紅之鬟’，一定要是天真淳樸尚不及解男女之事的懵懵懂懂。所以第二十六回寶玉對紫鵑笑道：‘好丫頭，‘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舍得疊被鋪床？’’——正是以紅娘以況紫鵑。這很準(zhǔn)確。紫鵑后邊情辭試玉，正是一不折不扣的西廂紅娘。而倘若以懵里懵懂的晴雯況紅娘，便不當(dāng)矣。又，賈蕓為‘蕓’，紅玉為‘絳’，此為‘絳蕓’；寶玉為‘絳蕓軒主’，‘林黛玉’與‘林紅玉’可以‘林、玉’二字綰合關(guān)聯(lián)，寶黛亦為‘絳蕓’。賈蕓紅玉、寶玉黛玉，真可以‘絳蕓’為橋互文，真可以‘一魚兩吃’！”
而劇本便呆：只見一個未留頭的小丫頭走進(jìn)來，對墜兒：“你倒跑這兒躲起來了，寶玉讓你快去叫那個蕓二爺呢?！闭f完又咚咚跑走。小紅聽了心里一動，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蕓二爺？”墜兒一甩手：“就是那個領(lǐng)人種樹栽花的蕓兒。才走，怎么又叫？”小紅：“想必有要緊事吧。我正要到鶯兒那兒去取描花樣的筆，咱們一起走?！闭f著下地穿鞋。——單是這段，也看得出小紅的伶俐急智和主動作為；但論深心密意的層層滲透，而又滲透得滴水不漏，又豈及原著中與李嬤嬤一段話！編劇自作聰明！而劇本中小紅在蜂腰橋?qū)媰哼@句更是完全錯誤：“方才你交給我的錢……好象數(shù)不對，一會兒你來一趟?！薄绱艘粊?，小紅還設(shè)什么言、傳什么蜜意！因為根本不需要試探，賈蕓自己就問墜兒了“我聽說她前幾天丟了一塊手帕？”——如此一來，原著中前后錯落關(guān)合之妙，曹公文心之深穩(wěn)，就蕩然無覓了！
然而比爛，劇集表示劇本算啥，看我的：劇本還看得出小紅的主動作為，她是主動去“邂逅”賈蕓的；劇集則小紅對墜兒感嘆完“那時，誰還管得了誰呀”這句后，馬上一切鏡頭（12集05:12），就是無意步上蜂腰橋，竟然邂逅蕓二爺！這個邂逅，真的是不打引號的邂逅！如此則既無設(shè)言，更無設(shè)伏，原著精妙，掃地蕩盡！小紅的急智機(jī)變在哪！小紅的主動作為在哪！惜乎嘆哉！由書到劇，曹公良苦的藝術(shù)匠心，破毀殆盡！
友人紅豆山莊兄覽此，憤而批曰：從原著到劇本，從劇本到劇集，遞減等差數(shù)列，編導(dǎo)不懈點(diǎn)金成鐵，此正所謂：“珍珠如土金如鐵！”
《紅樓夢》中小紅賈蕓從初識到定情這段故事，前后縱貫第二十四回至第二十七回四回書。曹公深穩(wěn)綿密的筆法在于，賈蕓小紅“當(dāng)愛在靠近”這過程中，有無數(shù)個需要彼此主動向前的小環(huán)節(jié)，可謂環(huán)環(huán)相扣，缺一環(huán)軸承就停住不轉(zhuǎn)了——必得要像“黃鷹抓住了鷂子的腳”，兩個都扣了環(huán)了，方能曲諧。為著說透這一點(diǎn)，讓我們先旁參《水滸》。《水滸傳》第二十四回，“王婆貪賄說風(fēng)情”，是全書中第一等的筆墨。按所謂的“農(nóng)民起義”小說《水滸》實(shí)則是至少首先是一部“世情小說”，其最好的筆墨就是寫都市恩仇、市井人情的——“林十回”寫大都市（東京）中下層軍官娘子被辱引發(fā)的恩仇故事、“宋十回、武十回”寫小縣城（鄆城縣、陽谷縣）文吏、都頭家人男女之事引發(fā)的恩仇故事。不妨這么說，《水滸》最好的筆墨不在水滸水泊，而在市坊市井。王婆道出“捱光”（今之所謂泡妞把妹）秘訣十字真言“五件事俱全，一件事打攪”，無疑又是《水滸》書中寫世情部分最最精彩的一節(jié)。全文下錄：

西門慶笑起來道：“干娘，你端的智賽隋何，機(jī)強(qiáng)陸賈！不瞞干娘說，我不知怎地，吃他那日叉簾子時見了這一面，卻似收了我三魂七魄的一般，只是沒做個道理入腳處。不知你會弄手段么？”王婆哈哈的笑起來道：“老身不瞞大官人說，我家賣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下雪的那一日，賣了一個泡茶，直到如今不發(fā)市，專一靠些雜趁養(yǎng)口。”西門慶問道：“怎地叫做雜趁？”王婆笑道：“老身為頭是做媒，又會做牙婆，也會抱腰，也會收小的，也會說風(fēng)情，也會做馬泊六。”西門慶道：“干娘，端的與我說得這件事成，便送十兩銀子與你做棺材本?！?br /> 王婆道：“大官人，你聽我說：但凡捱光的兩個字最難，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得。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驢大的行貨；第三件，要似鄧通有錢；第四件，小，就要綿里針忍耐；第五件，要閑工夫。此五件，喚做潘、驢、鄧、小、閑。五件俱全，此事便獲著。”西門慶道：“實(shí)不瞞你說，這五件事我都有些。第一，我的面貌雖比不得潘安，也充得過；第二，我小時也曾養(yǎng)得好大龜；第三，我家里也頗有貫伯錢財，雖不及鄧通，也頗得過；第四，我最耐得，他便打我四百頓，休想我回他一拳；第五，我最有閑工夫，不然，如何來的恁頻？干娘，你只作成我，完備了時，我自重重的謝你?！庇性姙樽C：
西門浪子意猖狂，死下工夫戲女娘。
虧殺賣茶王老母，生教巫女就襄王。
西門慶意已在言表。王婆道：“大官人，雖然你說五件事都全，我知道還有一件事打攪，也多是札地不得?！蔽鏖T慶說：“你且道甚么一件事打攪？”王婆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但凡捱光最難，十分光時，使錢到九分九厘，也有難成就處。我知你從來慳吝，不肯胡亂便使錢。只這一件打攪?！蔽鏖T慶道：“這個極容易醫(yī)治，我只聽你的言情便了。”王婆道：“若是大官人肯使錢時，老身有一條計，便教大官人和這雌兒會一面。只不知官人肯依我么？”西門慶道：“不揀怎地，我都依你。干娘有甚妙計？”王婆笑道：“今日晚了，且回去。過半年三個月卻來商量?！蔽鏖T慶便跪下道：“干娘休要撒科，你作成我則個！”
王婆笑道：“大官人卻又慌了。老身那條計，是個上著，雖然入不得武成王廟，端的強(qiáng)如孫武子教女兵，十捉九著。大官人，我今日對你說，這個人原是清河縣大戶人家討來的養(yǎng)女，卻做得一手好針線。大官人你便買一匹白綾，一匹藍(lán)綢，一匹白絹，再用十兩好綿，都把來與老身。我卻走將過去，問他討茶吃，卻與這雌兒說道：‘有個施主官人與我一套送終衣料，特來借歷頭，央及娘子與老身揀個好日，去請個裁縫來做?！粢娢疫@般說，不睬我時，此事便休了。他若說：‘我替你做?！灰医胁每p時，這便有一分光了。我便請他家來做。他若說：‘將來我家里做?！豢线^來，此事便休了。他若歡喜地說：‘我來做，就替你裁?！@光便有二分了。若是肯來我這里做時，卻要安排些酒食點(diǎn)心請他。第一日，你也不要來。第二日，他若說不便當(dāng)時，定要將家去做，此事便休了。他若依前肯過我家做時，這光便有三分了。這一日，你也不要來。到第三日晌午前后，你整整齊齊打扮了來，咳嗽為號。你便在門前說道：‘怎地連日不見王干娘？’我便出來，請你入房里來。若是他見你入來，便起身跑了歸去，難道我拖住他？此事便休了。他若見你入來，不動身時，這光便有四分了。坐下時，便對雌兒說道：‘這個便是與我衣料的施主官人，虧殺他！’我夸大官人許多好處，你便賣弄他的針線。若是他不來兜攬應(yīng)答，此事便休了。他若口里應(yīng)答說話時，這光便有五分了。我卻說道：‘難得這個娘子與我作成出手做。虧殺你兩個施主：一個出錢的，一個出力的。不是老身路岐相央，難得這個娘子在這里，官人好做個主人，替老身與娘子澆手。’你便取出銀子來央我買。若是他抽身便走時，不成扯住他？此事便休了。他若是不動身時，事務(wù)易成，這光便有六分了。我卻拿了銀子，臨出門對他道：‘有勞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粢财鹕碜吡思胰r，我卻難道阻當(dāng)他？此事便休了。若是他不起身走動時，此事又好了，這光便有七分了。等我買得東西來，擺去桌子上，我便道：‘娘子且收拾生活，吃一杯兒酒，難得這位官人壞鈔。’他若不肯和你同桌吃時，走了回去，此事便休了。若是他只口里說要去，卻不動身時，此事又好了，這光便有八分了。待他吃的酒濃時，正說得入港，我便推道沒了酒，再叫你買，你便又央我去買。我只做去買酒，把門拽上，關(guān)你和他兩個在里面。他若焦躁，跑了歸去，此事便休了。他由我拽上門，不焦躁時，這光便有九分了。只欠一分光了便完就。這一分倒難。大官人，你在房里，著幾句甜凈的話兒說將入去。你卻不可躁暴，便去動手動腳，打攪了事，那時我不管。你先假做把袖子在桌上拂落一雙箸去，你只做去地下拾箸，將手去他腳上捏一捏。他若鬧將起來，我自來搭救，此事也便休了，再也難得成。若是他不做聲時，此是十分光了。他必然有意，這十分事做得成。這條計策如何？”
西門慶聽罷大喜道：“雖然上不得凌煙閣，端的好計！”……

蕎麥按，王婆貪賄說風(fēng)情，與小紅設(shè)言傳蜜意，雖有“淫”、“情”本質(zhì)之別，但論過程的一步不能錯、一環(huán)不能少，則頗可參觀互現(xiàn)。謂予不信，請試論之：
1.賈蕓到外書房等寶玉，那丫頭若是例行報信，此事便休了。她既給蕓二爺主動支招，“依我說，二爺竟請回家去，有什么話明兒再來。今兒晚上得空兒我回了他?！币宰约赫f話的“簡便俏麗”，在蕓二爺心中雁過留痕，這便有一分光了。
2.紅玉遺失帕子，賈蕓揀著了，但并不知是紅玉的。賈蕓若掖著這條女兒手帕，此事便休了。他一個爺們兒，既拿著這條女兒手帕子在女兒堆里有意無意顯眼，顯然是有所為的，這光便有二分了。
3.紅玉倘若羞口羞舌，“待要問他，又不好問的”，又不遇機(jī)緣可以設(shè)言暗傳蜜意，此事便休了。恰好天賜其便，路遇李嬤嬤，李嬤嬤道出受寶玉之使，正要去叫了“那個種樹的什么云哥兒雨哥兒的”進(jìn)來。這光便有三分了。
4.李嬤嬤倘若并不“當(dāng)真的就依了他（寶玉）去叫（蕓哥兒）了”，此事便休了。然而紅玉拿話反向“逼住”李嬤嬤，確定了蕓哥兒必進(jìn)來（紅玉笑道：“那一個要是知道好歹，就回不進(jìn)來才是。”李嬤嬤道：“他又不癡，為什么不進(jìn)來？”），這光便有四分了。
5.倘若李嬤嬤“同他一齊來”，就無計可施了（總不能過一會兒再問李嬤嬤，“李奶奶看見我掉了的手帕了嗎？”——太刻意！），此事便休了。然而你看紅玉又拿話反向“逼住”李嬤嬤，確定了蕓哥兒必不同此老嫗進(jìn)來（紅玉道：“既是來了，你老人家該同他一齊來，回來叫他一個人亂碰，可是不好呢。”李嬤嬤道：“我有那樣工夫和他走？不過告訴了他，回來打發(fā)個小丫頭子或是老婆子，帶進(jìn)他來就完了?！保?，這光便有五分了。
6.倘若李嬤嬤是打發(fā)個老婆子（李嬤嬤是高級老婆子，可以打發(fā)粗使老婆子）而不是小丫頭子帶進(jìn)蕓哥兒來，即便小紅對此老婆子“設(shè)言”，蕓哥兒一個爺們兒，會去慢慢套問一個粗使婆子的話么？此事多半也便休了。然而天再賜其便！打發(fā)的是小丫頭子，而且不是別的小丫頭子，正是墜兒！這光便有六分了。
7.倘若賈蕓對紅玉無意；或并不機(jī)敏，回頭會向墜兒問話；或手中那塊帕子只是形似，其實(shí)并非小紅之帕——此事便休了。然而果然越努力越幸運(yùn)，賈蕓果向墜兒道：“方才她問你什么手帕子，我倒揀了一塊?！边@光便有七分了。
8.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大觀園內(nèi)，是賞格之下，必有勇鬟。設(shè)若小紅不是給墜兒說找著帕子了要謝她，墜兒未見得在全不知情的配戲狀況下，還這么踴躍地拍手跳腳“好二爺，你既揀著了，給我罷。我看她拿什么謝我?！薄阋粋€爺們，總不好主動積極表示“哎呀快把我這塊帕子給小紅，就是我揀著的”吧！此事便休了。（看官注意，墜兒與《西廂記》之紅娘迥乎不同，正是相反：《西廂記》中，紅娘是在中間拉拽著張生、崔鶯鶯靠近；《紅樓夢》中，賈蕓和小紅是通過對向推搡墜兒，達(dá)到間接靠近的目的?？蓱z了懵懵懂懂的墜兒，不知不覺“當(dāng)了槍”^_^?。欢液眯〖t所設(shè)之言，不但傳了一己之蜜意，而且充分調(diào)動了不知情配戲演員墜兒的主觀能動性~這光便有八分了。
9.賈蕓倘若并不機(jī)敏，真把紅玉的手帕給墜兒還給紅玉了，此事多半也便休了。何則？這屬于把天兒聊死！紅玉的目的，至少明面兒上的目的，就一條，找回帕子。然而真的找回帕子了，何從判斷蕓二爺?shù)男囊?？他送還帕子，也可以就只是送還一個丫鬟掉了的帕子啊。所幸，蕓哥兒何等機(jī)敏，“見墜兒追索，心中早得了主意，便向袖內(nèi)將自己的一塊取了出來”，給了墜兒?！@叫什么？這叫對反是錯了，錯方是對了！真把紅玉的帕子還給紅玉，天兒就聊死了，此事便休了；而把我的帕子“還給”紅玉，那就是贈帕傳蜜意，此為表情信物！到此，這光便有九分了。
10.紅玉得到了賈蕓這塊帕子，自然全然懂得。然而倘若紅玉不懂禮尚往來，坐收贈帕，而不予回饋“謝禮”，賈蕓收不到紅玉那邊的訊號，此事多半也便休了。幸好，紅玉終于對墜兒道，“也罷，拿我這個給他，就算謝他的罷”——互贈表情信物，十分光，全有了！一場大戲完美收官！藕葉！
——看官請看，小紅和賈蕓從初見到定情，看似春風(fēng)拂柳步步平順，實(shí)則趟了個地雷陣、爬了個尖刀山?。∵@中間有一步走岔了、沒走到，此事便休了。我們統(tǒng)計上面這“十分光”，可以看到：1、3、4、5、6、8、10，這7個環(huán)節(jié)，小紅在主動發(fā)招；2、7、9，這3個環(huán)節(jié)，賈蕓在主動呼應(yīng)——重要的，最重要的，沒有一方被動坐等，兩方都在主動發(fā)力，主動靠近！真真令人擊節(jié)嘆賞！友人“生而安和”嘆曰：“小紅可以作為‘越努力越幸運(yùn)’的典型案例了。幸虧她遇到的是同樣機(jī)敏的賈蕓，要是遇到薛蟠這種呆傻直男，豈不是癡心錯付，俏眉眼做給瞎子看？”蕎麥君笑而嘆曰：“賈蕓可以作為‘越努力越幸運(yùn)’的典型案例了。幸虧他遇到的是同樣機(jī)敏的小紅，要是遇到墜兒這種懵懂丫頭，豈不是癡心錯付，俏眉眼做給瞎子看？”此處應(yīng)有歌聲唱響：
很高興一路上，我們的默契那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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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衷心祝福，默契有多長，幸福有多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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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秋水

作者的心用的真細(xì)，欲露未露，含而不發(fā)，分寸拿捏好比用刻度尺量。
小紅父母是賈府管事的，壽怡紅一回，林之孝家的還和寶玉，晴雯，襲人等有一段精彩的對決。加上小紅年紀(jì)大。在賈府時間也長。人品相貌出眾?？邶X伶俐，心眼活泛。為什么偏偏只是上不得臺面，連端茶遞水都不得的二等丫頭呢？
要知道后面芳官可一進(jìn)怡紅院就基本追上晴雯麝月的地位了。

風(fēng)雨如晦

小紅身世和地位不對稱。寶玉襲人晴雯等對林之效家的恭恭敬敬，焉有不知管家之女在怡紅院之說。這里小紅的表現(xiàn)像是晴雯的出身，無依無靠全憑自己。

蠟筆小新

正想請教呢，逮個正著：小紅那一聲“哥哥呀”，叫的是誰？——（賈蕓）正在煩悶，只聽門前嬌音嫩語的叫了一聲“哥哥呀”。

沒有翅膀的...

賈蕓紅玉手帕子定情，中間夾了個懵懵懂懂的墜兒；絳洞花王、怡紅公子和黛玉手帕子定情，中間夾了個懵懵懂懂的晴雯。兩段情節(jié)何其相似乃爾！“絳蕓軒”三字可以一魚兩吃。

愛玥?

模仿蕎君口吻:晴雯、墜兒懵懵懂懂，或許不知寶玉、小紅的深心用意。但讀者諸君須知，這里解讀晴雯、墜兒的關(guān)口，是不可拘于具體一事一物，而是在精神層面，冰清玉潔的晴雯一定懂得寶玉重情不重欲，他跟黛玉的交往，是一種精神的體貼、靈魂的共鳴，所以她才會相信寶黛之間是光風(fēng)霽月的情感而不是不可描述的丑禍，才會毫無機(jī)心地幫寶玉送手帕；出身寒微的墜兒一定懂得小紅對現(xiàn)實(shí)的失望，對未來的擔(dān)憂，所以她才會替小紅抱不平，才會盡力去成全小紅和賈蕓。

麗麗LILY

一直覺得賈蕓小紅就是低配版(入世版)寶黛啊，只是他們的愛情沒有寶黛那么純粹那么浪漫，還含有對未來生活的規(guī)劃。他們更積極更主動一些，不是安于現(xiàn)狀，被生活的流推著走，而是懂得良禽擇木而棲，擇得明主(鳳姐)，做出一番事業(yè)，為自己的生活增添一分保障，一抹亮色。他們世故但不市儈，精明但不狡猾，懂得抓住時機(jī)曲意逢迎 ，但都有一定的骨氣和良知。他們的愛情在某些人譬如Tom君眼里，該是無味的，無風(fēng)雅，不文藝，沒情趣 ，但他們硬是把無味的生活嚼得有滋有味了。這就值得點(diǎn)贊。想想二人互通心意之后，如革命戰(zhàn)友一般惺惺相惜 ，一同拼搏奮進(jìn)，真是羨慕。

彤彤丶Safe

兩人的結(jié)局也有點(diǎn)意思：晴雯把墜兒攆出去了，然后自己又被王夫人攆出去了......

網(wǎng)哥

蕎麥君點(diǎn)贊：“懵懵懂懂的晴雯、墜兒，正可見是‘怡紅之鬟’。蓋寶玉給麝月篦頭、與晴雯撕扇等所謂‘怡紅細(xì)事’，與風(fēng)情月意男女之事較遠(yuǎn)，更近乎一派天真、光風(fēng)霽月的小兒女嬉笑游戲。第八十回，寶玉‘猶未解’王一貼笑嘻嘻之‘胡說’，正可見怡紅公子淳樸若斯。公子淳樸若斯，丫鬟淳樸可知。此‘怡紅之鬟’，必不同于大老爺那邊之秋桐、夏金桂那邊之寶蟾者也?！段鲙洝分屑t娘，何事不解？為張生進(jìn)計獻(xiàn)策，為鶯鶯傳書遞簡，拉得一手好紅線。張生崔鶯鶯曲諧，軍功章上，有紅娘的一半啊。但紅娘雖非寶蟾秋桐之淫蕩，而仍是知曉男女風(fēng)情月意，故仍非‘怡紅之鬟’；‘怡紅之鬟’，一定要是天真淳樸尚不及解男女之事的懵懵懂懂。所以第二十六回寶玉對紫鵑笑道：‘好丫頭，‘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舍得疊被鋪床？’’——正是以紅娘以況紫鵑。這很準(zhǔn)確。紫鵑后邊情辭試玉，正是一不折不扣的西廂紅娘。而倘若以懵里懵懂的晴雯況紅娘，便不當(dāng)矣。又，賈蕓為‘蕓’，紅玉為‘絳’，此為‘絳蕓’；寶玉為‘絳蕓軒主’，‘林黛玉’與‘林紅玉’可以‘林、玉’二字綰合關(guān)聯(lián)，寶黛亦為‘絳蕓’。賈蕓紅玉、寶玉黛玉，真可以‘絳蕓’為橋互文，真可以‘一魚兩吃’！”

隨風(fēng)

煞風(fēng)景一下，那個偷東西的，可不就是墜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