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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已至,電子廠的夜班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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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表于 2023-4-2 23:05:54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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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已至,電子廠的夜班開始。
無論踩在節(jié)氣與四季的哪個指針,黑夜總給人一種寒冷的感覺。你看那路燈腳下聚集的人群,像極了冬夜火盆前圍坐的黑影,在逼仄的光照下影影綽綽的身姿如樹般搖曳。
他站在這里,吃著手里的食物,咀嚼一夜工作所需的能量。他心想這么短的時間就不必看手機了,他習慣地看向腳下,看著腳下的黑色,那黑色既是他自己的影子也是黑夜的一部分,也是旁人影子與他的交疊處。
突然,他發(fā)現(xiàn)周圍的人開始移動,這可比看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還好使,他連想也沒想就跟著大部隊開始朝里走。
這段路上有很多人呢,就像購物街有很多人,就像高鐵站有很多人,像所有有很多人的地方一樣,有著很多人。這里的很多人都在看手機,嘛,這段路蠻長的。
他也低頭看著手機,劃過與自己無關(guān)的新聞簡訊,打開聊天軟件查看有沒有和自己有關(guān)的消息,嗯,沒有,接著——干嘛呢?他手指移到一個位置,打開抖音,開始瘋狂地刷短視頻,眼睛在屏幕的閃爍下變換不同的顏色,在一個最好笑的視頻結(jié)束后,右嘴角微微扯動了下。咦,到地方了。
“歡迎來到A5區(qū)”他專門抬頭確認了一下那句標語。即便來了這么多次,他還是要看到這句話才敢確定自己真的走對了地方。畢竟“A5”,這是多么準確、無疑的指定。
他老實巴交地走到自己工位上,等待機器啟動傳送帶,把自己的活路送到自己面前。鄰旁的工友在他走過來時抬了下惺忪的眼皮,眼框因為貪圖不上王者不罷休而缺失應(yīng)有的補覺而紅腫,不過這倒讓內(nèi)雙的他看起來帥氣了些。
“你也上夜班呀?!惫び颜f了詞。
“啊,沒得法嘛,反正錢多些,該干干?!?br /> 他沒見到“哦”之類的同意詞,他們間的工作前說詞已結(jié)束。
噔的一聲悶響,傳送帶不緊不慢地開始輸送部件,似那不可抗的河流奔騰而過,你需從泥沙中拾起貝殼。
除了手上的緊張動作外,他整個工作期間宛如一尊雕像。時間對他的作用好像只存在于完成屬于他的那步操作,只存在于那拿起、安上的秒鐘計時,然后進入再拿起、再安上的循環(huán)。
唉,他在心里嘆著氣,說不出自己在具體感嘆些什么,但就是有種難受。今天和昨天并沒有什么區(qū)別,昨天自己沒嘆氣呀,為什么今天嘆氣了?剛才也沒遇到工作上的困難啊,雖然這工作就那幾步很難說能遇上多大困難。他邊想著,發(fā)現(xiàn)自己突然就不難受了。
整個車間在他聒噪的顱內(nèi)辯駁中保持著一種安靜的機械運作的環(huán)境音。他早已沒有心力發(fā)出實實在在的那一聲嘆息,一來他是怕負能量影響周圍人,二來是怕顯露自己的脆弱,三來他安慰似地想,也許是自己習慣了,也許是自己適應(yīng)了,強大了?
他腦袋昏昏沉沉的,本來從夜班的生物鐘來看,此時應(yīng)是最佳的工作時間。不過所幸大腦并不需要多大的智能調(diào)度并能很好地協(xié)調(diào)基本的手眼動作,他夜班上得很順利,并且模糊的思考也同時模糊了時間感,他下班了。
這次工友說要和他一起去吃飯。有些時候他對工友說要一起去吃飯。今天是工友說要和他一起去吃飯。他們倆像一條流水線上綁得最近的兩個齒輪,工作時互相碾過各自的身體,在流水線暫停后,又相互潤滑各自的身體。
“你今年二十八了吧,有妹子了沒?”工友坐在餐桌對面,一只雞腿的半截在油光發(fā)亮的厚嘴唇上掛著,兩根筷子滿載著肉類,懸在被刨亂的米飯上。他臉色臘黃,和紅腫的眼搭配出另類的氣色。
“沒得,在這里啷個找。”他脫口而出,因為他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
“啷個沒法找,廠里還是有幾個妹兒撒,要看到眼前人撒?!惫び呀蚪蛴形兜卣{(diào)侃道。
看著工友認真盯著自己的樣子和他說話內(nèi)容的夸大不切實際,他一時竟難以分辨這是在開玩笑還是眼前這個老道樣子的人會真的不了解廠妹兒們的操作。
他的思考變成了沉默。
“開玩笑的,曉得你崽兒沒那些花花腸子,”工友吞完盤中好菜才開始說,“人還摳摳搜搜的。”末了,他又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詞。
他幾乎一言不發(fā)地走回宿舍。其他人都不是夜班,所以現(xiàn)在只有他一個人。
污黃的吊頂上嵌著一個圓盤形的LED燈,發(fā)出冷白色的光,他并不想馬上睡覺,他慪得睡不著。
是啊,他二十八了,在不是這個廠就是那個廠里干了將近十年了。他高中讀完就沒讀了。因為他成績很差,父母看他實在不是讀書那塊料,就叫他直接出去打工掙錢養(yǎng)活自己。這正合他意,因為他自己也不想讀書,倒也落得個快活。
可是啊,這世上哪有輕松輕松便能快活的道理呢?!吧賶巡慌?,老大徒傷悲?!边@句他小學(xué)時代被語文老師要求背誦的詩句,這個他早年被強行灌輸?shù)闹R,他曾經(jīng)那么厭惡的學(xué)習經(jīng)歷,卻在他遠離它的那一刻恍如隔世般帶他領(lǐng)略了其中真諦。他在那顫顫巍巍的步伐中抬頭望見曾經(jīng)的記憶浮現(xiàn)眼前,不過那不再是書本上的文字,而是具象化的現(xiàn)實,那現(xiàn)實與追憶交織的形象,給了自己一記痛徹心扉的耳光。
二十八歲這個年紀在他們村里,在他父母的認知里,屬于早應(yīng)該當?shù)哪昙o。而他,一個人,流離在廣州、深圳、杭州等名聲響亮的大城市。這些城市對他而言僅僅是一個符號,一個高鐵站不同的站點,一個工廠正在招人的地方。他奔向每座城市的終點是城市向外一圈圈輻射留下的空心帶,在那個空心帶上矗立著一模一樣的工廠煙囪,有著一模一樣的廠區(qū)布置,給他一模一樣的感覺。他對不同城市的認知完全取決于他進的那間工廠待遇好不好,宿舍環(huán)境衛(wèi)不衛(wèi)生,班長愛不愛叼人,以及最重要的,辦理離職手續(xù)繁不繁瑣,是否扔了被蓋一周不上班就算自動離職。
“我們給你相了個女孩子,同村的,你回來認識下嘛,你也老大不小了,和你一起長大的二狗子都抱兩個兒了?!备改冈谏洗蔚奈⑿帕奶熘辛粝逻@么一段話,他沒有回復(fù),然后連著三個打滿時間的來電,第三次鈴聲快淹息的時候,他觸碰了下那個接受圖標,他含含糊糊地同意了,然后不耐煩地催促,“好了好了,不說了,要上工了”,仿佛那聲含糊不清的同意已掃空他所有的語言能力。他心虛地緊但轉(zhuǎn)念一想不過是去走個形式。
他還沒睡覺,他那雙凹陷的眼睛無神地望著頭上的那盞燈,冷白的色調(diào)讓他看起來更加蒼白和凹陷。宿舍里悶悶的,他還是把那床薄夏被拉到自己胸前,雙手乖乖地側(cè)放在被窩里,他感受到那因為失眠缺覺而內(nèi)分泌紊亂后慣有的冷。
今天是26號,他打算把這個月干完然后主動離職,接著—回家?他沒給答案,而是把這個想法在心里用打包袋打包,然后放到一旁。在那,等待打開,但是現(xiàn)在不打開。
“唉,去租個掛壁房休息下再說喲,耍一下再回去。”他早已疲憊的大腦在因為焦慮和糾結(jié)而強行打開的思考中缺血缺氧,到后面實在撐不住了,他在最后沉入睡眠的黑暗前給了自己這么一個輕松的選擇。
他在目前這家工廠又繼續(xù)干了幾天,他在臨走前三天把自己要回老家相親的消息告訴了工友。
“咦,你崽兒有打算所,老子還以為你清心寡欲,”工友邊說邊胡吃海塞,“但還是要恭喜你早點找到老婆?!?br /> “走個過場,哪里能成嘛,彩禮錢都要花好多,我又沒得錢?!?br /> “我看你平時這么節(jié)約,都是偶爾才打肉,啷個沒存到錢喲?!?br /> 看著盤子里一片素色和對面一直往嘴里塞肉的工友,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憐。
他也不是沒存到錢,上次老家蓋房子的時候,他還拿出十萬塊給父母,說蓋個好點的,兩口子勞累了一輩子,老了就要住得舒服些,錢這東西就是要花嘛。
還有上次,他這十年來一直輾轉(zhuǎn)在各種工廠里打工,有時候十天半個月遇不到好活,突然放出一個高工價的消息,一打聽是金屬加工廠的打磨工,他知道這工作再怎么保護也要吸入粉塵,得矽肺病的風險很高,但想想好久沒活了,自己買個好點的防毒面罩干一兩個月應(yīng)應(yīng)急就行。然后他就接了。
然后過了一兩個月他撐到高工價結(jié)束帶著一萬塊去醫(yī)院治肺病,他忘了自己的肺從小就弱。
“存的錢哪里夠娶婆娘喲,現(xiàn)在的這些女人,要求高得很?!?br /> “哈哈,要加油撒,到時候票子我有,坑頭有飯,娃兒打轉(zhuǎn)。”工友說話幽默間是真實的祝福。
“你也要努力喲?!彼嬲\地說。
“我嘛,趁年輕先耍哈兒再說喲?!惫び阉α讼骂^,音量變小了些。
他沒記錯的話,對面的伙計只比他小兩歲。
到了他走的那天,他只是背了個背包,手上提著個袋子。那袋子是他一次網(wǎng)購冬大衣送的一個皮實的包裝袋。他當時就想這么好的袋子得留著以后裝點什么,現(xiàn)在袋子里面裝著的是那件冬大衣和幾件硬塞進去的t恤。他肩上的背包帶雖略有磨損但是洗得很干凈,是種褪色后的灰黑色。那個跟了他三年的背此時被塞得滿滿當當?shù)模锩嫜b滿他的必要日用品、一些雜物和一些袋子塞不進去也不便塞進去的衣服和內(nèi)衣褲。
他右手拿著手機,左手提著袋子,后面背著背包,望著眼前曠工在宿舍里打LOL的剛進廠一個月的舍友小趙。雖然剛才他們已經(jīng)交流了自己要走的事,可從眼下的光景,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說點什么。
“我要走了喲?!彼f道。
“再見,路上小心?!毙≮w沒看他,他死盯著屏幕,鼠標鍵盤在他手下猶如刀劍一般有節(jié)奏地舞動著,咔咔地聲音擬似武者間的過招。
他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由于行李并不多,所以他很輕松地走著,到了接近門口的地方,他看到那片區(qū)域的垃圾桶周圍布滿著各種橫放豎立的被子。他的被子早些時候就被他扔到里面了,他茫然地看著那堆東西,自己的那床薄夏被是很大眾的款式,他只看到許多一樣的被子在那安安靜靜地躺著。他不需要找到自己的被子,因為別人替他找到了。
在大門前的空地上,一個人影不知從何處躥了出來,叫住了他。
“嗨,這就要走了哇?!惫び堰@次神清氣爽,只見他剛洗了頭,兩邊推平的頭發(fā)只有中間的那跎劉海往外透著水汽。他下身是一條牛仔藍的牛仔褲,上身是一件阿迪達斯的山寨t恤,倒也還合身,把他干瘦的身材包裹得緊致有型,腳上一雙莆田的耐克鞋沒有一點灰塵。
“是啊,不和你說了么,你說你要來送我,我在那個被子垃圾桶沒看到你,我以為你忘了?!彼目谖鞘且环N解釋自己生日為什么是10月15日而不是10月10日的絕對意義上的陳述,這種絕對的客觀像是在極力隱藏他背后不想讓人察見的情緒,不過這一切在他看見對方?jīng)]忘記自己時急轉(zhuǎn)直下,變?yōu)檎嬲目陀^陳述,只是尾音暴露了他。他其實很希望這位工友來送自己。
“這不來了么,你不會打個電話給我么?被子垃圾桶誰給你說的名字,搞笑?!惫び压χ?br /> “唔,我說的?!彼喍痰鼗貞?yīng)了一句,弄不清這個時候該說點什么,他老早就說了自己今天走,也說了回老家相親,還說了自己要先掛幾天,他不知道還有什么沒說。他感覺應(yīng)該對方來開口,畢竟是他來送自己。
“剛才在小賣部買了瓶可樂,你路上喝吧?!惫び褟纳砗竽贸鲆黄俊傲骱埂钡目蓸贰?br /> 他默默接過來,“哦,謝謝了。你今天還是夜班么?”
“還怕不是,天天夜班,人都要腫成豬頭臉了?!惫び岩蝗缤5乇г沟?。
“你要好好干哦,我先提桶跑路了,”他說,“對了以后有好工價記到給我說喲。”
“那是當然滴,對了,這個你拿到?!惫び言挍]說完,開始在自己褲子荷包里開始摸一樣?xùn)|西。
“又是啥子?xùn)|西嘛,你啷個啰里啰嗦的。”
“這個?!惫び寻岩粋€一看就是散裝賣的月餅塞到他手里。那餅子澄黃的外緣面皮在褲袋的顛簸碰撞中蹭破了些面容,塑料包裝袋下透著面皮的油光。
“下個月是九月,要過中秋節(jié)了?!惫び岩娝悬c不明所以,“超市里一早就開始賣這些了,我上次稱了點,這個就送你了,伍仁味的。”
“哦,對對對,九月要過中秋節(jié)了,我啷個沒反應(yīng)過來?!彼斦嫱耍湫≠u部的時候沒注意到老板新上架了月餅,也許他無意識中看到了,但沒有產(chǎn)生任何聯(lián)想。
“謝謝謝謝,中秋節(jié)愉快哈?!?br /> “中秋節(jié)愉快,你好久的車哦?!?br /> “還有兩個小時,那我先走了嘛,以后聯(lián)系。”
“要得,再見了喲,你路上小心!”
他這才離開了這個工廠。
他現(xiàn)在只屬于他自己。
在上個城市租掛壁房劃不來,那里最低都要五百塊一個月,而且是用廁所改造的單間。他想著去認識的某位網(wǎng)友說的某處租個單間,那位網(wǎng)友深諳掛壁之道。據(jù)說他那處的掛壁房一般是三百塊一個月,有開水有廁所,他心滿意足了。
到了那地兒,發(fā)現(xiàn)這網(wǎng)友還是靠譜的,沒糊弄他。他交了一個月房錢,從一個七十歲左右的大爺手里接過鑰匙,大爺交待了注意事宜,就留下他一個人在房間里呆著了。
他把背包放在靠床頭的地板上,袋子鼓漲難立,只得倚靠背包放著。他整個人只來得及脫下鞋子就仰倒在那張比宿舍的床大不了多少的床上。
這間屋子10平方米,布局類似于在常見的商品房單間中強塞個衛(wèi)生間。不過由于只有一張床和一個柜子倒讓這空間顯得沒那么局促,再加上正對床開的那扇窗,物理和心理上的局促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解。
他雙眼緊閉,自從高鐵站下車后就一路馬不停蹄地朝這個地方趕,中途在地鐵站各種換乘,在最近的一個地鐵站下車后又搭乘公交車,到最后公交車也到達不了了,又步行一段路程。他累得睡著了。
他醒來后窗外的景色已是夜晚,他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九點半了。
他今天除了在工廠吃了個早飯,后面在路上嚼了根士力架外,滴食未進,路程的緊張和想要盡快落腳的心愿使得他原先并未覺得有多餓,現(xiàn)在經(jīng)過睡覺的消耗,不再緊繃的心弦連帶肚子一起放松下來,他餓極了。
去出租房樓下簡單轉(zhuǎn)悠了下,他進入最近的一家副食店,要了幾包方便面和一個大升裝的礦泉水,便回屋迫不及待地填滿咕咕叫的肚子。
在充盈著方便面特有的麻辣香味的房間里,他貪婪地吸吮著面條,過頭的咸香的刺激后又猛灌一大口涼水舒爽自己的心肺,加之胃器的滿足,他此刻生理上已被最原始的滿足感撫慰。他進而轉(zhuǎn)向自己那小小的心理需求,他休息好的眼正愉快地盯著屏幕上變換跳躍的畫面,那一個個畫面背后是此刻他的心之所在。他看那劇里的主人公兒女情長,英勇無雙;他玩著王者榮耀,三殺五殺推水晶;他聽著顏值主播在聊天電臺的柔聲細語……
不知不覺他玩到了十一點半,在晉級本賽季王者后他把圖片分享到群里時特意看了一眼時間。他很滿足。突然,“我的心里只有你沒有他……”一個悠揚的女聲從手機里傳來,那是他設(shè)置的手機鈴聲。他皺著眉毛看著那個擠走他正賞著的擼貓視頻的碩大來電顯示字樣——“爸”。
“爸,什么事啊,這么晚了?!?br /> “你在宿舍里嗎?爸這么晚打電話當然是有重要的事?!?br /> “什么事你就快說吧,大晚上的。”他沒回答在沒在宿舍。
“上次給你說的那件事,你不是說同意試試看么,什么時候回來一趟和人家姑娘好好談?wù)劙?,讓人家姑娘等著你像什么話啊。說媒的人說了那姑娘今年國慶后也要出來打工,你給我馬上回來見一面,把事情定了?!?br /> “急什么急,不還有一個月么。”他盡力讓他的語氣與他父親保持一種同等的威嚴,但對其有所隱瞞的心虛和自身的不情愿使他聽起來有點莫名的急躁。
電話那頭醞釀著一股不祥的沉默,兩人都沒吱聲。他感到有個無形的膜在抵著他的耳膜,心臟和那個無形的膜一起隨著通話時長的增加而向他施壓,他有點后悔自己沒假裝一個好點的語氣,他感覺自己踩爆了一個氫氣球,那團氣被關(guān)在逼仄的此處,等那最微細的火星。
“你不急?你不急?你今年二十八了你不急!你是不是要氣死我!隔壁二狗子的小兒子今天擺滿月酒,全村的人都在那兒,他問你爹我你什么時候結(jié)婚,你讓我怎么說?怎么說?說你他媽一點不急?我有沒有臉了?我還要不要臉了?”他爸“爆炸”了。
他一聲不吭地聽完這些連珠炮一樣的責罵,其間他雖動過罵回去的念頭,但轉(zhuǎn)瞬又蔫了下去,他有種心虛和不情愿。
“行了不要說了,”他明明知道對方發(fā)泄完了多余地補了這么一句,“我要回來,工作已經(jīng)辭了,這周就回來看哈兒嘛。”
“行,你最好明后天就給我回來,不要讓別個女娃娃等你時間安排,你辭了工作還有什么事要做嘛,沒得趕快回家,別在外面浪費錢?!?br /> “曉得了?!?br /> 滴滴—那是通話中斷后的提示音。
那天太晚了,他沒買到第二天的票,他略有小竊喜,又可以多在出租屋躺一天,打游戲看電影點外賣,美滋滋。
第三天他因為買的是傍晚出發(fā)的車票,又在床上躺了一上午,他在抓緊時間享受這片刻的安愉與寧靜。不過當指針一點點走動,他那沉浸于虛擬世界所帶來的簡單愉快的靈魂也即將被無情的時刻表拉回現(xiàn)實,他只得悶悶不樂但又老實巴交地收拾好東西踏上回家的歸途。
見面的第一眼并沒有兩天前電話里所飽含的埋怨和憤怒,父母親知道他回來了都十分熱情地迎接他。母親早早準備好他最愛吃的烤乳豬、酸菜魚和臘排骨,色澤鮮亮、香氣四溢的菜肴擺放在那張比他還老的木桌上,碗里盛滿了白米飯,他內(nèi)心早已垂涎欲滴,饑餓難耐。
“你路上累不累,你主動辭職工廠沒扣你錢吧?!备赣H從把背包和袋子從他身上拿下來放到長椅上。
“工廠沒扣錢,我本來做的就是臨時工那種,按時間結(jié)算工資。路上還好吧,一般累。高鐵速度快,沒什么感覺,就是鎮(zhèn)上到村里那個車又小又破,開的時候能聞到一股子廢氣味,坐著難受,不過路倒是修好了?!?br /> “那條路修好有四年了,你一直沒回來,現(xiàn)在才知道。”父親說話間透著一股微妙的委屈和不滿意味。
“啊,現(xiàn)在才曉得,不說了,肚子好餓,吃飯了。”他是真餓了。
“你們兩個有什么要說的先把飯吃了,再不吃都涼了?!蹦赣H端上一盆紫菜蛋花湯,規(guī)勸這爺倆。
他坐在他以前愛坐的那把椅子上,像個孩子一般興奮地搓著剛洗過的雙手,從母親手里接過筷子。
一家人吃飯的時候聊著最普通的日常。他們聊到哪戶人家發(fā)了財,修葺老宅翻新成村里最豪華的大宅,幾輛幾十萬的轎車停在院子里,隨取隨用,說起前陣子有個城里來的老板在村里包了塊地做雞養(yǎng)殖,結(jié)果做了幾個月賠了幾個月,租期沒到就灰溜溜跑回城里了,他說自己也知道一個打工存了點錢的人辭工去承包養(yǎng)殖,但結(jié)果好壞就不了解了,因為后來漸漸沒了聯(lián)系。母親說村里那個獨自扶養(yǎng)一個女兒的女人,她不有片丈夫給她留下的果園么?她硬是一個人種了下來,后面趕上鎮(zhèn)政府的新農(nóng)村扶貧政策,開始在網(wǎng)上直播那些橘子,現(xiàn)在請了幾個幫手一起在果園里幫忙,好不紅火。哦,那個女人,他記得小時候那女人還給過他糖吃,人很溫柔。他們邊聊邊吃,這頓飯吃了好久。
“你明天收拾收拾,和那個姑娘吃個飯,見見,我已經(jīng)叫媒人安排好了?!憋埡蟾缸觽z抽煙的間隙,父親對他說,吃飯間他注意到?jīng)]人提二狗子。
“要得,我穿那件煙灰色襯衫?!蹦羌r衫是母親送他的生日禮物。
在預(yù)訂的飯店門口,他對著玻璃門理了理領(lǐng)子,看著自己雖模糊但輪廓依稀可辨的投影,他覺得自己看著還行。
“你好,我叫劉波?!?br /> “我是李靜,你今天穿得好周正哦。”
“嘿嘿,哪里嘛,你也穿得好漂亮?!?br /> 他看著對面的女人,媒人說她23歲,以前談過一個男的,但后面好像那男的進城打工后就杳無音信了,再聯(lián)系上時已經(jīng)有自己孩子了。她長相雖算不上有多漂亮,但他看到她時就感覺很適合當老婆。她今天穿的是一條素雅樣式的藍色長裙,倒也和她清新的氣質(zhì)相襯,梳齊的黑色中長發(fā)隨意散開,身材不胖不瘦的,一雙有神的眼睛看著他禮貌地交談著,相互了解著。
末了,飯吃盡了,他結(jié)了帳,他在門口停留。
“我送你回去吧?!?br /> “好吧?!?br /> 他相親完回到家已是下午三點多,父母和媒人正在屋子里坐著喝茶,他進來時正絮說些村里的各種八卦。
“回來啦,怎么樣?”眾人異口同聲地問。
“李靜很好。”他臉有點紅,似是為了自己早前的不情愿而感到羞愧,似是為了這個回答。
“哦,可以可以,那我把你家的意向轉(zhuǎn)告給女方家,看他們怎么說?!?br /> 一天后,下午兩點,媒人上門了。
“女方也表示同意,彩禮16萬,三金,全村人40桌酒席,鎮(zhèn)上一套房,女方給一輛車和日用品作嫁妝。”
屋子里如死般寂靜。早有傳聞?wù)f李靜的爸欠了幾十萬的外債,這人平時嗜賭如命,又好酒,老婆又拿他沒辦法,現(xiàn)在看到這離譜的要價,應(yīng)該是真欠了不少。但這也太離譜了,簡直是在賣女兒??!
劉波現(xiàn)在心里苦澀不堪,好像一灘苦水漫灌在他才剛剛開始甜蜜的心田里,摧毀一切生機,如鉛重的心吊在嗓子眼,他整個人都陷進了地板。他不想說一句話,他不想看到任何人,這一切的發(fā)展和他想的一樣,根本沒有意料外的不同。像他這樣的窮打工人娶媳婦談何容易,動輒傾家蕩產(chǎn),就算東拼西湊,東借西借娶進門,自己扛著那沉重的負債又能擠出多少錢供養(yǎng)這個家庭,給予對方一個幸福的生活,難道娶進來和自己一起吃苦么?
唉,他轉(zhuǎn)身走了。
后面幾天是雙方家庭間的各種談判周旋,媒人各種好言相勸,不過說再多也沒見得把條件降下來多少。父親在一個深夜拉著母親圍坐在長椅上,兩人竊竊私語著什么。臨了,父親對他說:“兒啊,父母沒啥大本事,就盼望你早點成家,我們早點抱孫子,你看村里的年輕人都陸陸續(xù)續(xù)結(jié)婚生子了,我們倆也不想你回村的時候被人指指點點的,而且我倆在這村里行走也多少也有點掛不住臉。這樣你以后在外打拼也有個歸宿,不至于太于孤獨,一個人在這世上太涼薄了,”他喝口濃茶潤了潤嗓子,繼續(xù)道,“我和你媽商量了,把那十萬塊棺材本全給你娶媳婦用,剩下的錢找你大伯二舅挪點,這就除去大頭,你那再支點,總歸是夠的了?!?br /> “那鎮(zhèn)上的房子呢,那少說也要幾十萬上下?!彼会樢娧?。
“額,這個,我們也想了?!蹦赣H插進來,溫和地說道。
她眼神很認真,表情平和,輕輕地把自己額前的那綹開始冒白的發(fā)絲別到耳后,慢慢開口道:“你爸和我去問了村委會了,說他們出具證明權(quán)屬書,咱可把這自建房拿去抵押貸款?!?br /> “可是這些錢你們怎么還???”他眼角發(fā)紅,大喊道。
“唉,擠一擠,總歸是有的,大不了房子沒了我們回老破屋里去住?!?br /> “不行!絕對不行!你們不要犯傻!這婚我不稀罕結(jié)了,管他們怎么說去!我不結(jié)了!”
他沒看兩人的反應(yīng),沖到自己房間里,用被子牢牢裹住自己,陣陣抽搐的哽咽聲淹沒在枕頭里,在那四方的小枕里還有那淚和鼻涕混合的黏液。
第二天他沒和任何人打招呼就一個人坐最早的那班車走了。他掐斷了所有人的電話,微信設(shè)置成消息免打擾,但他不敢去點開看那個紅點里的具體內(nèi)容,他回復(fù)到了出租屋里的自己,只不過這次是打碎了做著延遲的夢的自己。
他很自然地逃到出租屋,畢竟他交了一個月的房錢。
“double kill”“triple kill!”“quadra kill??!”他手指緊張地搓著屏幕,雙眼放著狂喜的光,“快,最后一個,啊啊啊啊啊啊,我的五殺沒了?!笨粗聊簧系男∪吮涣硪粋€小人干掉,而另一個小人并非他的小人,他頓時如從天堂掉進地獄,并馬上言語粗鄙地開語音大罵。他頭發(fā)長長了許多,胡子亂糟糟地粘結(jié)在瘦得崎嶇的下巴上。他整個坐在地板上,屁股邊是一個9.9包郵的坐墊,左腳對著一瓶喝了一大半的可樂,一桶只剩下湯汁的方便面危險地放在右腳旁邊,他手機連著充電線,不過這并不影響他操作,他一邊怪叫一邊繼續(xù)游戲。唯一的窗子緊閉,整個屋子彌漫著一股子方便面、外賣垃圾、甜水、臟衣服和下水道的味道,他們沒有混合體,因為你能清晰地聞出每一種味道。
他在出租屋里已經(jīng)逍遙快活兩周了,期間他沒有工作,因為先前打工存的錢夠得上他三四個月的開銷了。父母打電話給他,他一開始是一律不接的,兩老人無奈只得給他發(fā)消息,從一開始叫他回來完成訂婚,他無動于衷,到后來說見見另一個相親的對象,說這個要求沒這么高,他就以“哦”“好”“嗯”“看看”“再說吧”這種語言來搪塞過去,等父母打電話追問究竟是什么意思時他又不接電話了,然后只回微信,以純文字的形式消極應(yīng)對,到最后父母終于不說這檔子事了,只叫他好好保重身體,以后有合適的再說。他才終于放下心來。
但他覺得自己不一樣了,他不想打工了。
以前他覺得進廠打工賺錢娶妻生子成家立業(yè)是人生規(guī)劃一條龍,但他越發(fā)覺得從打工那個字眼開始后面的東西都是難以實現(xiàn)的。他頹喪而憂愁,他要打工也不想打長工了,做那種短期日結(jié)當個掛壁算了,他自暴自棄地想著。
把自己裹在虛擬世界的繭里,你會發(fā)現(xiàn)時間過得很快。因為你看著另一種生命形式在屏幕上表演,你便會不再注意到自己的生命是以何種形式存在的,任由一分一秒剝奪其可能有的選擇,自己回首時才,現(xiàn)你走過的時間里并沒有留下自己的足蹤,你是數(shù)子世界的亡魂。他越來越懶了。
一天上午,他躺在床上看著支付寶里的余額,心想還夠用兩三個月的,轉(zhuǎn)而劃走這個頁面。突然,一個微信好友申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備注:“我有打工的事想問你下,可以么,你媽讓我加你這個微信號—李靜”
他蹭地一下立起來,心跳加速。
李靜上完高中后去讀了幾年大專,后來她爸在一次大賭中賭光了那年她家賣豬的錢,再加上其他一些不好言說的事情,李靜只得輟學(xué)幫家照料養(yǎng)豬事業(yè),一直到今年,這男的輸光了最后一頭豬,她只得出來打工糊口。
隨著劉波與這女人交聊的越發(fā)深入,他越喜歡這個女人,但一想到那天價彩禮,他也越痛苦。
“美美嘉廠最近招普工,高工價,那家廠做玩具的,活不錯兒,他們下周一開始體檢,你覺得可以的話可以來做做。”他高興地發(fā)送出這段消息,這廠剛巧在他現(xiàn)在所在的城市。
“好的,你也在那里做工么?”
他猶豫片刻,但還是輸入:“我現(xiàn)在這廠高工價結(jié)束了,我也愁去哪呢,咱倆一起吧?!?br /> 他一直沒問她對相親的事怎么看,他覺得既然自己家拿不出那個錢,這親事應(yīng)該是理所當然地黃了吧,他也沒問她對這高額彩禮錢的態(tài)度,他害怕聽到她的回答……
她到的那天,他去高鐵站接她,她感到很高興,她只對他說了是哪班車。
后來,他們倆順利入職美美嘉工廠,雖然不是一個車間,但工區(qū)是一樣的,上下班倒也經(jīng)常碰面,一起上白班或是夜班也能見二人食堂共餐,在他發(fā)工資那天他會專門請她去外面吃好的,兩人在下班的空當也會一起在生活區(qū)的操場上散步,周圍的人自然而然認為他們是一對,兩人倒也沒有誰否認,但他們之間從未正式確認關(guān)系。
“李靜做我女朋友吧?!币粋€高大的男生對他旁邊的李靜說。李靜看著他,眼神意味深長,他只注意到李靜并沒有立刻拒絕,是啊,自己又不是他男朋友,有什么立場要求她拒絕呢?他又變成了那個自怨自艾,在工廠里默默轉(zhuǎn)動的齒輪,拿不出錢娶媳婦,娶了也給不了幸福的窮男人。他受不了這個沉默,更不敢看那個男人和李靜的眼神,跑了。
他在宿舍待了兩天,記曠工,到第三天就視為自動離職。他一直瘋狂地看手機,李靜沒有給他發(fā)任何消息。
他是為這個女人痛苦么?那可不完全是。她不過是觸發(fā)了他的開關(guān),所有痛苦的記憶朝他襲涌而來,從小到大經(jīng)歷過的屈辱像烙印一樣重新燃燒初始的火焰,惡毒的火舌在咬嚙他早已干癟的內(nèi)心,他不過是在重新感受他以為早已埋葬在時間長河里的痛苦,乃至于說今天他感受到的痛苦不過是以后痛苦長河中的一片小小塵埃。
以后?痛苦?如此劇烈?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突然想通了。第三天,舍友們發(fā)現(xiàn)宿舍里空無一人。
他穿著整齊,面帶平和的微笑,身子挺得直直的,看著眼前的東西他第一次玩味地觀察著它的精細構(gòu)造,贊嘆機械之美,嗯,他回去上班了。
昨天他在劇烈的精神內(nèi)耗中突然意識到,他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脆弱和不堪,他此刻的所思是一次次苦楚沖擊后存在的自我,是一個個高不可攀的痛苦災(zāi)難后依舊屹立的自我。管其他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婚姻,看待自己的生活,他為自己而活,他打工賺錢為自己,他打工賺錢娶與不娶媳婦都是為自己,他將過好當下為自己。
呼吸著清新的空氣,他走在操場上思考可以拍點B站視頻展現(xiàn)自己的生活,他看網(wǎng)絡(luò)上有很多人這么做,自己也想拍拍賺點零花錢,然后他開始籌劃存幾年錢去外面學(xué)個技術(shù),比如修車,比如焊接,或者是廚師啥的,他一邊想著,一邊大步走著,躊躇滿志。
“劉波。”他才注意到李靜也在操場上散步,一個人。
“就你一個人么,上次那男的呢?!彼Z氣平靜。
“那男的啊,不認識,就是同個車間的?!?br /> “哦?!彼粗铎o那雙明亮的眼睛,覺得自己不能這么窩囊了,得試試,不試試看永遠不知道。
“做我女朋友吧,雖然我一時半會兒拿不出這么多彩禮錢,而且在廠里打工那點錢未必能給你一個好的生活,”他認真地思考著措詞,“不過我會努力,我知道努力這個詞現(xiàn)在都說爛了,人人都努力,那么努力的作用好像也不太大,但我想好了以后學(xué)個技術(shù),現(xiàn)在先好好干活存錢,如果你介意我現(xiàn)在拿不彩禮錢——你有更好的選擇我也尊重你,雖然我真的很喜歡你?!彼詈髱缀跏呛俺鰜淼?。
“沒什么的,我一直想對你說彩禮錢是我爸的意思,我爸那個人你們應(yīng)該都知道,”她臉紅撲撲的,眼睛更亮了,“不過這次我不會聽他的,我這么大人了,至于你說的那些也算我一份?!彼白呓诵?。
“太好了?!彼氖郑羌獾种菫鹾诘陌l(fā)絲,他想轉(zhuǎn)圈圈。
“你前兩天為什么不發(fā)消息給我?”他有時候和女人一樣敏感。
“我以為你沒認為我是你女朋友,你畢竟一句話也不說,然后還莫名其妙走了,”她有點委屈,“問你舍友,你舍友說你很好,沒問題?!?br /> 啊,舍友問自己為什么不上班,自己的確出于面子說自己請假打游戲。
“對不起?!?br /> “沒關(guān)系?!?br /> 他把她摟在懷里,男人和女人的影子在夕陽下交輝呼應(yīng),漫步于金色的長河里。
午夜已至,電子廠的夜班開始。他不再感到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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