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新編：人體藝術(shù)

毛屌屌

班長秦尚峰，生著一張四方端正的大臉，眼鼻嘴耳都好像是手工藝人捏泥粘上去的，一米八八的個頭，整體的高大上的印象使人忽略了他的臉。隔著十幾米看過去，像一尊秦俑在移動，同學(xué)們給班長取了個外號：秦俑。
班上有班花一朵，姓賈，嘴巴好像是用來看人的，一雙大眼睛好像是用來說話的。有一段時間，影星嘉寶成為中國男人的夢中情人，如果沒有這樣的品味的話，似乎就沒法子讓周圍的女人自慚形穢。開始大家都叫班花：嘉寶，嘉寶，叫著，叫著，真名反而被叫忘了。她真名是賈淑卉。
大多數(shù)新生都是一臉青澀地跨進大學(xué)校門，他們熱情期待著班長和班花發(fā)展成一對。希望用這種期待沖淡自己的青澀。
時間久了，他倆沒成事。不顯山不露水地，秦俑另處了一個對象。如果說秦俑和嘉寶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天造地設(shè)，很配的一對，那么，秦俑現(xiàn)在的這個女朋友就有點困難了，他們走在一塊，好像是秦俑拖了一個拉桿箱，好像故意長著一張讓人記不住的臉，但是這張臉似乎永遠在提醒你，她很幸福。十來年后，互聯(lián)網(wǎng)竄出來一個叫鳳姐的，我第一次看見鳳姐的玉照，立馬想起秦俑的那個女朋友，賊像！
大家似乎都私下竊竊表達了遺憾，期待的金童玉女沒有成雙入對。但是，畢竟不關(guān)自己的事，沒過多久，這事就不再是話題了。好像大家都為這樣意外的結(jié)果松了一口氣似的。
大學(xué)上課比較自由，我喜歡晚上去圖書館自學(xué)，白天經(jīng)常在宿舍睡覺。有一天，我正睡著，有動靜弄醒了我，我還是假裝睡著了，是秦俑在靠陽臺的床頭翻枕頭，我不知道他干什么，很好奇，估計他意識到宿舍有人，他是從陽臺進來的，躡手躡腳地開門出去了。
秦俑住的是中間宿舍。過了幾天，另外一邊的宿舍里有幾個人說他們的錢和飯票丟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陷入了一種不自在的氣氛，每當我一進宿舍，本來說說笑笑的宿舍安靜下來了。他們看我的眼神很是意味深長。
我這個偵探小說迷，立馬明白，我已成為嫌疑人！
我再也不在上課的時間回宿舍了，但是，我還是偽裝了一個回宿舍的假象，然后拿著書躲進安全樓道看書去了。
到了月底某一日，秦俑又跳陽臺來我的宿舍，正要開櫥柜翻東西時，有一個同學(xué)從帳子里鉆出來，抓他一個正著。
輔導(dǎo)員還是做了很多思想工作，因為班長是他指定的，還是想方設(shè)法要加入組織的難得的積極分子，又顧惜他的十年寒窗苦。況且還有一個無比重要的集體榮譽感，必須維護。全班默契，就把這事當作沒發(fā)生一樣。秦俑繼續(xù)當著他的班長。
大家，似乎更愿意保有一個這樣的秘密，自己的頭因此可以抬得高一點。
那時，沒網(wǎng)絡(luò)，能悶在心里的事都盡量悶在心里，即使閑言碎語，也走不多遠。不似如今，家里捕鼠器逮了一只老鼠，全世界都看得見它在垂死掙扎。
這個抓了班長現(xiàn)形的同學(xué)，大家都叫他“麻桿”。他的特色不是他瘦得像麻桿，而在于他的床。整層樓，我注意到就他的床用印花布圍得水泄不通。誰要是掀他的帳子，他就跟誰急。他的床被我們稱為“紫禁城”。
那個小風(fēng)波過去之后，麻桿和班花好上了。這個新聞太及時了，給秦俑救了場，漸漸地，我們班的精神都集中在關(guān)注這一對的戀愛進程上。
秦俑也漸漸從畏畏縮縮中恢復(fù)了神態(tài)的自然。他的女朋友那么不起眼，他自己那么帥氣，輔導(dǎo)員又那么器重他，這種不光彩的行為反而那么容易得到大家的原諒，因為，大家因此不必嫉妒他了。嫉妒是很累的。從此，我們班的氣氛似乎輕松許多。
我也恢復(fù)了逃課。有一天，我在宿舍里睡覺，有人開門進來，我還是裝睡著，麻桿和嘉寶一起進來，我一下子腦子就起了霧，好像去了一趟電影里的美國。
班花：脫不脫？
麻桿：脫了好麻煩。
班花：不脫，怎么做？
麻桿：我做，不用你做。
班花：你會？
麻桿：怎么不會，早就會了。
班花：我不會。
麻桿：做一回，就會了。
班花：看不出你這么厲害！
麻桿：高二我就學(xué)會了。
班花：還記著那個？
麻桿：記什么呀，那個從山旮旯里去深圳了。
班花：寫信嗎？
麻桿：不問好不好，我要進去了，你別大聲啊！
班花：慢一點點，慢點，有點意思了。你寫信嗎？
麻桿：地址變了，不知人家轉(zhuǎn)了幾場了，我進去了！
班花：你那個那么燙，好暖和呵，像那么回事！
麻桿：你以前做過？
班花：不說！
麻桿：你跟誰做過？
班花：不說嘛！就不說！
麻桿：有了，有了，有了…………哦！
班花：好了吧？
麻桿：你先去。
班花：我走了，這個周末去雞鳴寺公園，好不好？一起去看胭脂井。
麻桿：我的賈皇后，小心我把推下胭脂井呵！哈哈，你先走，我過一會兒去上課。
班花關(guān)上門先走了，麻桿這才發(fā)現(xiàn)我在被窩里，他牽牽我的被角，我還是向里墻裝睡，他就去上課了。
第二天，我坐在教室的后排，琢磨著昨天的事，我發(fā)現(xiàn)嘉寶開始用眼睛看人了，說話不用眼睛而是用嘴巴了。我搞不懂，男女那事一做，女生咋就有那樣翻天覆地的變化呢？
后來，聽人說，看見男女做事，是要觸霉頭的，好像有點靈，那一學(xué)期我的兩門功課掛了紅燈。
麻桿似乎有點刻意討好我，竟然在其他室友不在時，掀開圍帳讓我參觀他的“紫禁城”，用大毛巾蓋著一摞摞書，印刷很精美的人體攝影，都是老外的，我從來沒見識過，平生第一次，感覺渾身不自在，不停地咽口水，他一頁頁翻給我看，一本還沒看完，我有點站不穩(wěn)了，說，我要上廁所了。
我知道了這個秘密，我也從未對任何同學(xué)說起過。因為，我信奉“三日不開口，神仙難下手”的信條，這是老娘反反復(fù)復(fù)在我耳邊念叨的警句。
畢業(yè)了，秦俑不動聲色地去上班了。據(jù)說，一直沒能爬上來。在時代的洪流中，冒個泡泡，原來也是不容易的。麻桿和嘉寶，最終沒有修成正果。嘉寶去了爸爸在南方的公司，麻桿回到他故鄉(xiāng)的大山。
我一畢業(yè)，就去了深圳。本來在學(xué)校里修的是低人一等的冷門專業(yè)，四年之后，畢業(yè)找工作的時候，32號人都成香餑餑了。誰曾料想？
回想四年前，我們這個企管專業(yè)的32個新生，分住三間宿舍。好像都是不約而同地做了同一個白日夢，選擇了企業(yè)管理這個專業(yè)，以為企業(yè)管理專業(yè)就是培養(yǎng)領(lǐng)導(dǎo)的，或許他們的老師和家長是這么想的，都認為管理就是領(lǐng)導(dǎo)發(fā)表講話和發(fā)出指示。進了大學(xué)校門，才發(fā)現(xiàn)整所大學(xué)就一個班的企管專業(yè)，那時，企業(yè)管理，還是冷門。聽學(xué)兄學(xué)姐們說：哪家單位愿意招一個領(lǐng)導(dǎo)去坐辦公室呢？在其它專業(yè)的學(xué)生面前，一下子矮了一截。
到深圳的第一天下午安頓下來之后，就去逛路邊攤，去看那南國的燈紅酒綠。我發(fā)現(xiàn)了麻桿藏在“紫禁城”里的《人體藝術(shù)攝影集》，比他的那些精美多了去，女模特有歐洲的，日本的，泰國的，有的掛了一層輕紗，若隱若現(xiàn)的，也有纖毫畢現(xiàn)，一覽無余的。紙張的質(zhì)量光潔無比，我不多想，買了三本，帶回住所。一路上，琢磨著，拍人體藝術(shù)，也要高科技？不然，怎么沒中國人拍的？
觸摸著這一張張印刷精美的銅版紙，我觸摸了南方的天空。
我的這一夜，和深圳的這個城市一樣，我度過了一個無眠之夜。
那一年過年回家，我把這三本人體藝術(shù)攝影書放進拉桿箱的夾層里，我怕我回家的時候，公司有人進我的房間。有時候，你越擔(dān)心的事情越容易發(fā)生，仔細思考，這不是神秘主義作怪，而是有內(nèi)在邏輯的。
過年回來的時候，我整理拉桿箱，那三本人體攝影集不見了。
不久，我收到家父的來信。原來，我的弟弟趁我不在家時，翻了我的行李，將這三本人體藝術(shù)攝影集交給了我的父親。
我估摸著，爸爸和弟弟之間唱了下面這一出戲：
弟弟：爸，你看哥哥看這個！他箱子里的！
爸爸：什么東西，別咋咋呼呼的！
弟弟：這種書，爸，學(xué)校老師肯定說看這種書是犯法的！
爸爸：小孩子，胡說什么，我看看！
弟弟：爸，我們班有個從外地轉(zhuǎn)學(xué)過來的女生在課桌下偷看手抄本，開除了。
爸爸：好了，我收起來，你要是對別人說這事，我要把你的舌頭割掉！
弟弟：爸，我不會說的。
看了父親的信，我這才想起來，那些天在老家，我弟弟在我面前一直那么陽光燦爛，我父親總是若有所思，我母親總是欲言又止。
但是，他們終究一句也沒有提。
母親在我出門的時候，叮囑我：“娃啊，在外面走路，要看好路，要走穩(wěn)些?！?br /> 我想起母親的話：三日不開口，神仙難下手。
可是，老娘啊，我要是老不開口，都活不下去了！不開口，就要被人管，被人驅(qū)使。
收到父親來信的當天晚上，我打了電話給嘉寶，她愣了一下，似乎很意外，說，我現(xiàn)在開車過去看你。
不問任何過去的人，不說任何過去的事。我問她，哪里幫我買到中國人拍的人體藝術(shù)攝影。她說，你這個悶葫蘆，怎么對這個感興趣？
我把爸爸的信給她看。
一陣張狂的大笑，把她的眼鏡笑掉地上摔到地上，裂開了一只鏡片。
她拿起紙巾擦了擦眼睛，因為淚水笑出來了。
嘉寶說：“上了大學(xué)談戀愛，好像是燒紅的鐵經(jīng)過冷水淬煉，是百煉成鋼的人生第一課。在大學(xué)四年里，談過戀愛的，出了校門直奔前途；沒有談過戀愛的，出了校門，像一杯溫吞水，老是遺憾著自己還沒有沸騰過，心思就用在找戀愛的那一團火?！?br /> 晚上，她留下來了。
第二天一早，我送她上車。
她啟動了車子，搖下車窗，趴在方向盤上。
她說：喂，過來，靠近一點，我對你說件事。
我說：昨晚有一晚的時間，干嗎不說，留著現(xiàn)在說？
她說：我和麻桿在你們宿舍時，你是真睡還是假寐？
我說：喂，嘉寶，你什么時候到過我們宿舍？
她說：沒嘴的葫蘆娃！去你的！別叫嘉寶啦，我真名都給叫忘記了！
我說：賈淑卉，你那里比我的心窩還要暖和。
她開車走了。
三個月后，我收到賈淑卉寄來的包裹。
一本像冊，一張便箋。
我打開像冊，全是她的寫真，完全按照歐洲風(fēng)格拍攝的。不過，比我自己的那三本含蓄一些。
便箋上寫著：“葫蘆，你這個不開口的葫蘆，可別說我這個神仙專找你下手呵。別把我的寫真當成王熙鳳的風(fēng)月寶鑒！切記切記！我已經(jīng)準備好了所有的手續(xù)，下個月就去澳洲了?！?br /> 我立即合上嘉寶的寫真集，放在拉桿箱的最底層。再也沒有翻開過。
我回信給爸爸，請他讓弟弟幫我寄回那三本人體藝術(shù)攝影集。
父親回信給我：你要的書，你媽當柴火了，過年帶個老婆回家。
父親沒讀過什么書，不愛說話。
但是，父親是懂的，只有神圣的婚姻才能控制肉體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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