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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海鮮店》——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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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表于 2023-4-7 16:50:27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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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忘記

葉卿如再來店里的時候孟宇星都為外面的行道樹慶祝過兩次生日了。
門上的搖鈴聲響起,孟宇星抬頭看了一眼。很敷衍,在眼睛還沒有給大腦傳遞什么有用的信息的情況下孟宇星就把目光收了回來。
反正不是余舟,是誰沒差。
漫不經(jīng)心地說了句,“你好?!?br /> 這一句你好讓葉卿如覺得奇怪,雖然孟宇星用過您這樣的字眼,但你好這個還是夸張了些。
看清了老板是孟宇星沒錯的時候葉卿如無奈地?fù)u搖頭,笑著走到吧臺前的椅子上坐下,“我不怎么好?!?br /> 孟宇星聽著語氣不對,疑惑地抬起頭看向葉卿如。看清是誰之后便輕松下來。
“你怎么剪短頭發(fā)了?”孟宇星說著,拿出杯子,習(xí)慣性地想倒一杯水出來。
“停停停,今天我挑一個,可別拿白水總糊弄我了?!?br /> 孟宇星停下動作木怔怔地問:“挑什么?”
“挑扁擔(dān)!挑什么!你是不是開了兩年店開傻了?挑你酒柜里的酒??!”葉卿如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喝酒?”
“對,喝酒。”
“為什么要喝酒?”
“陪你喝的,有要喝酒的事情?!?br /> “陪我?”
“嗯,陪你?!?br /> 葉卿如回答完,孟宇星心里一涼,整個人重重地向下一墜。他幾乎本能地就想到與余舟有關(guān),與余舟有關(guān)的事情能達(dá)到讓自己喝酒的程度......
“你挑吧!”孟宇星說得很輕。
“算了算了!一點心情都沒有,不挑了,你找一個紅酒出來,我要上了年份的,比你們的愛情還長的?!?br /> 孟宇星轉(zhuǎn)身從后面的酒柜里拿出一支酒出來,把原本拿出來倒水的杯子放下去,拿了兩個紅酒杯和一個醒酒器,倒出了一些遠(yuǎn)超出他平常品嘗量的紅酒,放在那呆呆地看著。
“不至于吧?我嘗嘗就好了你倒了這么多出來?喝不完能再放回去嗎?”
“喝得完?!泵嫌钚强聪蛉~卿如,接著晃了晃分酒器里的紅酒,瓶壁上優(yōu)雅的紅色像自己的心事一樣,飛檐走壁,到處都是。最后,又歸集到一處。
倒了兩杯出來,葉卿如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嘗了一口,淡淡地說:“余舟有男朋友了。”
孟宇星早有心理準(zhǔn)備,可突如其來的這一下還是把所有防御的盾牌撞得粉碎。
孟宇星身體頓了一下,湊到嘴邊的紅酒杯緩了一刻,然后“哦”了一聲,緩緩地將杯子里的紅酒倒進(jìn)了嘴里。接著微笑著說:“挺好。”
葉卿如問:“你說紅酒還是余舟找男朋友?”
“都挺好?!?br /> “人你見過么?怎么樣?”
“還行,和你差不多高,挺帥的,也蠻有才華的。”葉卿如的眼睛盯著一處,仿佛在看那個男人的臉。
一個形象頃刻間就在孟宇星的頭腦里樹立起來,隨后余舟擠了進(jìn)去,變成了甜蜜的兩個。
“人怎么樣?”
“你說人品,還是性格?”
“都有吧?!泵嫌钚堑诙葡露?,故作輕松地回復(fù)。
“性格我不了解,人?還行吧。”
“在一起多久了?”
“應(yīng)該沒有多久,幾個月吧!”
“蠻好的?!?br /> 葉卿如沒說話,看著孟宇星笑著。
孟宇星被看得有點心虛,喝光了手里的第三杯酒。
“行啊老孟,酒量不錯啊。咔咔的幾分鐘的功夫三杯酒就下肚了,臉不紅心不跳的,余舟就這么好下酒???”葉卿如換了一種語氣,完全沒有剛才的那種節(jié)哀同悲的感覺。
孟宇星看著葉卿如忍笑的臉,舌頭在嘴里滾了一圈,終于嘗到了紅酒的味道,澀澀的。
“拿我開涮呢是吧?有意思嗎?”孟宇星看穿了葉卿如的謊話,但他不敢確認(rèn),所以試一下。
“嘿嘿?!比~卿如沒敢笑的太放肆??伤@樣一笑,孟宇星就知道了剛才的話是葉卿如編的。
孟宇星撓撓頭,從吧臺的桌子底下卷了本雜志,上來就敲到葉卿如的頭上,打得啪啪響。
這兩下速度很快,葉卿如完全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哎呀!”葉卿如哼唧了兩聲,深知自己玩得過火,不然也從來不見孟宇星有這樣大的反應(yīng),沒有過多的斥責(zé)和報復(fù)。
孟宇星嘆了口氣,口渴一樣把杯子里的紅酒又干掉了。
“咋樣?啥感覺?”葉卿如扎了孟宇星一刀還要問體驗。
“滾犢子?!?br /> “嘖嘖,也太沒有風(fēng)度了。”
“沒把你趕出去,已經(jīng)是我的風(fēng)度了?!?br /> “不開玩笑,我有事找你?!?br /> “什么事?”孟宇星沒把葉卿如口中的事再放在心上,他以為是私事,和余舟無關(guān)。
“余舟……”她這兩個字一出口,孟宇星的漫不經(jīng)心突然猝死。
“余舟怎么了?”孟宇星看著葉卿如問道,在她有點躲閃的眼神里似乎看到了某種不幸。
急忙又問:“余舟怎么了?”語氣里多了許多壓迫感。
“哎呀!她沒事,你急什么?”她說。
“只是......受了點小傷?!?br /> “小傷?什么傷?”
“她在家的時候被一個掉下來的玻璃花瓶砸到了頭,破了個小口子,身體上沒啥大事兒。”
孟宇星聽完松了一口氣,懸著的心狠狠地墜了下去,墮到另一個空間微微懸著。
“只是……”葉卿如說得有點為難。
“只是什么?”
“她忘記了曾經(jīng)的一些事情。”
“什么意思?”
“有點像失憶一樣?!?br /> “暫時的還是永久的?”
“這就是問題所在,醫(yī)生說她所受的傷不會導(dǎo)致這樣嚴(yán)重的內(nèi)部記憶功能紊亂。剛開始醫(yī)生們也很困惑,她受的那點小傷根本就影響不了腦袋里的任何一個細(xì)胞,可她的記憶真的出現(xiàn)了一些漏洞,漏洞最大的就是有關(guān)于你的一些事情?!?br /> “后面醫(yī)生會診了一次,根本上否定了物理創(chuàng)傷造成的,而是心理問題,是她心理上的原因造成的。”
“忘了什么?”孟宇星問。
“你……還有她的母親。”她回答。
“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關(guān)于你和她母親的事情。一開始她的家人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她忘記了這些事,她和往常一樣,沒有什么不同。但有一天她爸爸給她打電話,說她母親的忌日快到了,要去祭祀。她在電話那邊沉默了好一陣,她爸爸就問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她突然間說了句話給她爸爸嚇壞了。”
孟宇星沒說話,但眼神很急切,恨不得把耳朵塞進(jìn)葉卿如的喉嚨里。
“她問她爸爸,‘我母親是誰?’”
孟宇星呆呆地愣著,心里那塊蓋了好多塵土的貧瘠又徐徐地裂開,露出里面鮮紅稚嫩的瘡。
“從那以后,她的家人開始帶著她到處找醫(yī)生,可再高明的醫(yī)生都看不好她的癥狀,因為她根本就沒病。她的身體特別的健康,所有檢查結(jié)果都沒有任何問題?!?br /> “余舟叫我過去和她聊聊的時候還開玩笑似地和我說,她說你來吧,讓我看看還認(rèn)不認(rèn)識你。我去了以后發(fā)現(xiàn)她還是那個樣子,對我來說她沒有任何記憶的缺失,我本想拿你的照片給她看問她記不記得這個人。”她這樣說嚇得孟宇星一個激靈,眼睛微微聚攏了些,沒有做多余的動作。
“可后來我想想還是算了,沒敢讓她看你的照片。而且我手機(jī)里,也沒有你的照片。我就問她,‘我說你這也沒失憶呀!她們還說你什么都不記得了?!?br /> “她說:‘可我不記得我母親了,很奇怪,我就是怎么都想不起來了,只有小時候一些斷斷續(xù)續(xù)和某個朦朦朧朧的影子一起做什么事的記憶,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說,有點像被破壞了的CD放出來的滿是雪花點的什么劇,你就是看不清。’”
“我后來又問她:‘那除了你母親以外你還忘了什么人沒有?’”
“她說:‘我不知道,好像十幾歲那時期的記憶都被破壞了,我現(xiàn)在只記得高中的課間操,下課的鈴聲,和人有關(guān)的事情就都很模糊,偶爾能出現(xiàn)一張不熟悉的面孔,但我不認(rèn)識,不知道是誰,也很快地就忘記?!菚r我才知道,你可能也是她遺忘的主角?!?br /> 孟宇星苦笑,想了片刻,“那不是更好,記得我有什么用?想起來討厭嗎?”
“不是!”葉卿如的聲音急切起來?!耙钦娴哪菢泳秃昧?,我后來咨詢過心里醫(yī)生,她這種情況問題比較嚴(yán)重,一般情況下心里要非常極端地排斥那段記憶且極度痛苦的時候才會造成逃避性的短暫失憶,而且,她已經(jīng)忘記你和她母親半年多了,失憶的跨度有不斷擴(kuò)散的跡象,如果再這樣下去,她所有記得的東西可能都要跟著你一起陪葬了?!?br /> “半年多?你怎么不早告訴我?”孟宇星有點急切地問。
“我以為是玻璃瓶砸到腦袋的并發(fā)癥,剛開始醫(yī)生也是這樣說的,后面慢慢地才發(fā)現(xiàn)不對,對于我們來講,她還是那個她,沒變化??赡苤挥心?,才知道她具體忘了什么?!?br /> 孟宇星突然意識到什么,急忙問:“什么砸到腦袋?”
“一個玻璃花瓶?!比~卿如回答。
孟宇星的手捏著紅酒杯懸在半天好久了,他的心里更多的是激動和興奮,是他與余舟有可能很快相見的契機(jī)給原本苦澀的事實包了層糖衣。可糖衣化了以后,里面的東西還是讓孟宇星不好嘗。
“我能怎么辦呢?去見她嗎?”
“當(dāng)然不行,你又不是醫(yī)生。”
“那我怎么辦?”
“你去和醫(yī)生溝通一下吧,看以你的身份,能做些什么幫她康復(fù)的事情?!?br /> “那?等她康復(fù)了......第一時間就又是恨我?”
“可能會是這樣。也可能,她想起來的時候就沒有恨了呢!”
“你確定她現(xiàn)在不認(rèn)識我嗎?”
“我不確定,所以......”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孟宇星苦笑。
“你有辦法讓她來店里嗎?”孟宇星問。
“我覺得差不多吧?!?br /> 孟宇星突然緊張起來,仿佛下一秒余舟就要進(jìn)來一樣。
“怎么?不想余舟來?”
“怎么可能,我每天都盼著走進(jìn)來的客人是她?!?br /> “那你緊張什么?!?br /> “啊......”孟宇星雙手扶著額頭。低聲長嘆。
“你有沒有想過,這有可能是老天給你的一個機(jī)會?!比~卿如晃著手里的紅酒問道。
“我不想余舟有事?!?br /> “那你就珍惜機(jī)會,想辦法自己守著她吧!”

第二十二章——我們的故事

葉卿如剛剛轉(zhuǎn)過身去,孟宇星臉上的五官就擠在一起,好在她沒有回過頭。
這么多年,孟宇星以為這些記憶只把痛苦給了他,把愛而不得的憾全部撒在他身上,可他不曾想到余舟可能背負(fù)著更多。他仿佛看到了在無數(shù)個漆黑的夜里,余舟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泣;在許許多多個美麗的地方,她看風(fēng)景的眼神滿是空虛;她母親溫暖的懷抱出現(xiàn)在她不計其數(shù)的夢里。
這么多年了,許多當(dāng)時刻骨銘心的場景在孟宇星心里好歹淡化了一些,可在余舟的心里,好像越來越重了,她的悲傷越來越悲傷,她的孤獨越來越孤獨,她的秘密越來越厚重,她的心結(jié)系得越來越緊。
孟宇星忽然覺得,余舟還愛他,或者極致地恨他,才會將他與她的母親歸到一起,藏到自己也找不到的角落里去。
余舟是愛孟宇星的,她的恨早隨著那一聲清脆和深深被孟宇星嵌進(jìn)肉體里的碎玻璃變成愛了。愛與恨的極限都是彼此,或許就是當(dāng)初孟宇星的血淚,讓她的恨無處發(fā)泄,被她活生生地咽了回去,全部怪了自己,才造成今天這樣的結(jié)果。如果孟宇星再混蛋一些,讓她毫無歉疚地發(fā)泄,如今,她的笑,也許再不會被一層陰霾籠罩了。
孟宇星開始走訪許多知名的心理醫(yī)生和腦科醫(yī)生以及神經(jīng)科醫(yī)生,得出的結(jié)論是心理病癥是最復(fù)雜的,很難單純地從器官上推斷什么樣的病癥是由哪個部分出問題導(dǎo)致的,也很難判斷所造成的病癥會持續(xù)多久,怎么樣能好。更核心的問題是如果心理問題到了能讓自己的器官出問題的程度,那看不見的問題會更大,所導(dǎo)致的還沒有顯形的問題更多。所以一定要幫助病人突破心理障礙。也就是說,如果孟宇星真的是她的病癥所在,余舟一定要面對他,要殺要剮,得做個決定,不能總讓孟宇星逍遙在她的心里。
這對于孟宇星來說這是個喜憂參半的事,孟宇星當(dāng)然歡迎余舟來面對自己,但他不希望她的身體出問題,而且不希望以這種被動的方式面對他,他更希望她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靠近。
可孟宇星的內(nèi)心深處還是希望余舟和自己在一起,管它因為什么。
孟宇星打電話給葉卿如:“你想辦法讓她來店里吧!要自然,不要刻意,就說推薦一家比較好的店,有空讓她去品嘗一下。什么時候來什么時候算?!?br /> 就這樣,孟宇星將等待升級成了期待。
兩個人模糊的身影出現(xiàn)在孟宇星視線里的時候,他在吧臺里的椅子上睡著了,搖鈴聲破碎了孟宇星襁褓里的夢。
兩個身影一個熟悉一個陌生,熟悉的是男的,陌生的是他旁邊的女孩兒。
一進(jìn)門,他們就朝著墻邊的畫走過去,男生對女生說:“你先看看這些畫還有這家店的布置?!?br /> 然后他朝孟宇星走過來,“好久不見啊老板。”
“好久不見?!笔墙?jīng)常來講故事喝酒的那位客人。
“哈哈,我今天把故事里的女主角也帶來了?!彼χf。
孟宇星小聲地對他說:“哪個女主角?第一個?還是小裙子?”
“都不是,她是新故事的女主角,就是我上次要講沒講的那個?!?br /> 話音剛落,那個女孩子便快速走過來邊走邊說:“沒錯!我就是他若干個前女友中的一個,只不過那些前女友都被時間埋了,我還新鮮著呢!成朋友了?!?br /> “你好,王佳慧?!蹦桥⒋蠓降厣斐鍪謥韺γ嫌钚钦f。
孟宇星有點慌張,他接觸大部分的人和物都是緩慢而含蓄的,而她這個人有點猛,看得出是那種很開朗外向型的女孩兒,而且很大膽,很勇敢。
“你好,孟宇星?!北舜嘶ハ辔樟宋帐帧?br /> “我來了多少次了都不知道你叫什么,這今天剛來你們倆就知道對方的名字了?!?br /> “你叫什么?”孟宇星問他。
“吳銘?!彼卮?。
“不開玩笑的,你叫什么?”孟宇星又認(rèn)真一些問他。
“他真的叫吳銘,姓吳的吳,刻骨銘心的銘。連在一起就是沒有刻骨銘心的事情——吳銘?!蓖跫鸦劢忉屨f。
“哦,呵呵,我還以為他和我開玩笑的?!?br /> “沒事兒,他的那些破爛故事我都聽過,什么小太妹啊,小青春呀啥的,一點兒都不介意,你們討論這些事不用背著我。而且我和他現(xiàn)在只是朋友關(guān)系,要不是他對我說知道一家不去會后悔的店,我們的朋友關(guān)系也差不多到頭了,哈哈哈?!蓖跫鸦壅f話干脆透亮,很受聽。
孟宇星原本以為吳銘算是喜歡說話的,可在王佳慧面前他根本插不上嘴。他就更不用說了,耳朵才勉強(qiáng)招架得住。吳銘也許也這樣覺得,便又開始打量起孟宇星后面的酒柜來。
孟宇星心里有點隱隱地不痛快,像是兒時有小朋友在挑選自己喜歡的玩具。不過于他而言這些東西又只是擺設(shè),所以僅一瞬間,孟宇星就坦然了,隨他去看。
在他挑選的時候,王佳慧又回過頭去認(rèn)真地打量了一下店里面的布置,然后轉(zhuǎn)過頭來,問吳銘,“你告訴我,這有啥特別的?還是你就是為了約我出來隨便找個借口?!?br /> 吳銘貌似知道自己在嘴上占不得她什么便宜,根本就沒有理會她說的話,指著孟宇星在酒柜里存的一瓶紅酒,“老板,就它了?!?br /> 他選了一個孟宇星不怎么在乎的,原因是它瓶子上的貼紙不好看。所以孟宇星很開心地把它從酒柜里拿了出來,打開,然后在桌面上放了兩個杯子,示意他們自己隨意。
王佳慧看都沒看一眼酒,但對孟宇星拿上來的杯子愛不釋手,拿在手里用小手指輕輕地彈,邊彈邊感嘆,“好杯子呀!超好看??!老板,賣一個給我!”
孟宇星笑笑,“不賣?!?br /> 吳銘把酒倒進(jìn)杯子里,邊晃邊說,“他這兒不賣東西,你還不如讓他送給你?!?br /> 王佳慧說:“這不是一家店嗎?老板不是開店的嗎?開店怎么不賣東西,開在這兒干嗎?又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閑著當(dāng)過家家玩兒啊?”
“哎?這就是這家店的特別之處,你要是知道了這兒的特別,你也會喜歡這兒的?!眳倾懞攘艘豢诰普f道。
“哇,好喝哎!”
看著吳銘享受的樣子王佳慧也拿過酒瓶倒了點酒在杯子里,一仰脖就干了。咧著嘴,乍一看好像喝了什么極酸的東西,然后突然開心起來,“哇!是很好喝哎,什么東西在外面都比家里味道好?!?br /> 話音剛落吳銘就說:“說啥呢?不是外面比家里味道好,而是這店里面的酒就是好。你別看老板一臉單純的樣子,別被他騙了,他要是不知道這是好東西我才不信,他是有研究過這個東西的。”
他轉(zhuǎn)過去對著孟宇星說:“你說你不喝我信,你說你沒研究過我不信,你至少知道你柜子里的酒都是什么牌子,產(chǎn)地,口味,特點,還有除了價格以外值得讓人珍藏的品質(zhì)?!?br /> 他的確很有判斷力,看事情很凌厲,邏輯思維很強(qiáng),但孟宇星更希望他傻一點,這樣聰明不討人喜歡。
“我是喜歡收藏酒,我喜歡收藏一些上了年份的味道,而且只要里面最有代表性的那一小部分,不過我不喜歡大眾或者所謂的專家選出來的好東西,我只喜歡通過我自己了解認(rèn)識過后覺得好的東西?!泵嫌钚钦f。
“你只是恰巧喜歡了我喜歡的味道和感覺而已?!闭f完,孟宇星倒了杯水,一口氣喝掉半杯。
吳銘對著王佳慧說道,“你看吧?!我就說他不是一般人吧?我跟你說,這家店也不是一家簡單的店,你知道他賣什么么?”王佳慧聽得很認(rèn)真。
“他賣海鮮!賣鮑魚,賣皮皮蝦,賣青口,賣各種各樣帶殼的不帶殼的,你知道他賣多少錢么?”王佳慧看了看孟宇星,又把視線移到吳銘身上。
“他賣十塊錢!你知道這是啥概念么?我粗略地算了一下,他這家店一年至少要幾十萬的虧損!至少!當(dāng)然,他有這些酒,錢肯定是不缺的,可你看看他店里的擺設(shè)裝修風(fēng)格,哇!一想到這我就興奮?!闭f著他把身子轉(zhuǎn)過去看向門口,“他這里有什么故事我不知道,但絕對有它的意義在的,他這樣一個人,在這樣一個地方,開這樣一家店,他要是六十歲我還理解一點,圖個樂呵,你看看他!”他轉(zhuǎn)頭指向孟宇星,“他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圖什么呢?”
“你不是那種活了幾千年的怪物吧,長生不老?”他若有所悟地對孟宇星說。
“你別老分析我和我的店,這不禮貌。你說得對與錯對我來說不重要,你的興趣愛好和我也沒關(guān)系,你應(yīng)該珍惜能在這里喝酒的機(jī)會,我不太喜歡你在這里說這些,如果你執(zhí)意要這樣,這就是你最后一次坐在這里喝酒了?!彼榫w化越嚴(yán)重,孟宇星就越反感,開始后悔自己的善意給得過了量,讓他誤以為與孟宇星的關(guān)系可以如此。不過孟宇星說得云淡風(fēng)輕,算是弱化語言里生硬的部分,盡量柔和地提醒他。
孟宇星的話潑了他一頭冷水,一時間不知所措起來,連忙道歉,“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對你的故事比較好奇而已,沒有冒犯的意思,大哥,不至于??!”
王佳慧倒是不以為然,“以為你和這家店的老板是多好的朋友,現(xiàn)在看來也沒啥交情?。『臀也畈欢?。那你是有點過分,跑這兒來分析人家干什么?”
“我錯了好吧?”吳銘悻悻地說。
“老板你別生氣,他人不壞的?!蓖跫鸦酆転⒚摰貫樗忉尅?br /> “嗯,不會?!泵嫌钚腔貞?yīng)道。
一時語塞,還是吳銘先開口對王佳慧說:“我平常來的時候總是會講一些以前的故事給老板聽,今天你也來了,要不你來講個故事給老板聽吧!”
“哈哈哈,你講啥?就講你前女友的故事啊?”王佳慧有些嘲笑似地看向吳銘。
“什么叫前女友的故事,就是往事,一些印象比較深的往事?!?br /> “哈哈……”王佳慧的笑聲很清脆。“我一想到你講故事的情形就覺得好笑,哈哈哈……還往事,你那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一二三四也值得到這兒來讓人家老板跟著你受折磨,怪不得你愿意來呢!感情也就他不趕你走吧?”
“哇!老板,辛苦你了?!蓖跫鸦蹖γ嫌钚钦f完轉(zhuǎn)過去又對吳銘說:“人家開這樣一家店就想圖個清靜,沒想到攤上一個你這樣大嘴巴的客人,也是夠難受的了?!?br /> “也不是?!泵嫌钚钦f?!耙膊皇侵挥兴麜v值得回憶的故事,其他客人也會講,也因為這些客人,我才不會很無聊?!?br /> “這么說你還挺愛聽?!蓖跫鸦蹖γ嫌钚钦f。
“嗯,不討厭。”
“真的么?”
“真的。”
“他講過我們之間的故事沒?”王佳慧問孟宇星。
“你們......應(yīng)該沒講過吧?”孟宇星一邊想?yún)倾懼v的故事里的主人公形象與現(xiàn)在坐在自己面前的王佳慧作對照一邊轉(zhuǎn)過頭去看向吳銘。
“沒有,本來要講的,沒講出來。”吳銘說道。
“哈哈,那今天有意思了,當(dāng)事人都在,這故事得講透徹一點……行吧!我來湊個熱鬧,也學(xué)一下你?!?br /> 她忽而用一種另類的眼神看向吳銘說:“也講講我們之間的故事。”
吳銘笑著說:“你講吧,看與我記憶中的相差多少?!?br /> 王佳慧沒接他的話,自顧自地講了起來……

第二十三章——這小子

“我看這小子順眼完全就是一瞬間的事兒,我這人比較看眼緣,剛開始看不爽的后面再怎么接觸也不會好到哪里去。我們當(dāng)時在朋友組織的紅酒會上,就算是個小聚會吧!一個朋友的工作室周年慶,這小子在角落里找國外的一個賣紅酒的哥們聊天,說的啥當(dāng)時?差點兒沒把我樂死?!?br /> 說完她轉(zhuǎn)頭過去看向吳銘。
“吳銘有點尷尬,‘就用英語問哪個酒味道好,哪個和哪個差在哪兒啥的?!?br /> “哈哈哈,對,你知道他咋問的么?‘什么try me……try me……’還有什么‘Come on lover,let me try try this try try that……’哈哈哈……也不知道他要踹誰,還lover,你是當(dāng)作‘親’用的么?就這樣try了好久,給人家外國哥們聽得臉一陣紅一陣白的,他還在那哇哇亂叫,到底是給人家‘踹’走了?!?br /> “當(dāng)時把我樂得不行,眼淚都要下來了。其他女生看見這貨都跑遠(yuǎn)遠(yuǎn)的,我覺得還挺有意思。就走過去問他,‘大哥,你這英語說得地道?。 ?br /> “他一點兒臉都不要,回我,‘還行!’”
“而且你知道嗎?他不是那種帶點不好意思的還行,是那種賊自信的還行,好像我真的在夸他英語說得好似的。我一看,這哥們不要臉的這個勁兒有點東西,我就坐下和他聊了起來?!?br />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出現(xiàn)在你面前釣?zāi)??”正說著呢吳銘突然插一句。
“你可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還釣我?你有那智商英語能爛成那個樣子?還踹踹的,踹誰呀你要?不挨踹就不錯了。”聽完王佳慧的話孟宇星差點笑出聲來,趕緊仰脖喝了一口水連同表情一起咽了下去,沒表現(xiàn)的太明顯。
吳銘沒說話,苦笑著搖起手中的酒杯來。
王佳慧繼續(xù)說:“我本來想和他打招呼的,就像剛才和你打招呼一樣,可他都那么大言不慚了,我也沒有必要很正式了,是吧?那就歸真返璞著聊吧!”
“我問他,你很懂酒嘛!王佳慧轉(zhuǎn)過頭來對我說:‘但凡有點兒腦子的人都知道這句話肯定不是字面的意思是吧?類似于說他的英語很好一樣?!?br /> “他不,他以為哪個小迷妹來了,直接拿起一瓶酒對我說,說什么?看你這樣感興趣,我好好給你講講紅酒的故事。我當(dāng)時就想走了,不想聊了,真的,這不就是個傻子么?出于禮貌吧,我逼著自己穩(wěn)定下來了,想著聽完再走吧!這孩子不是英語不好,是腦子不好?!?br /> “結(jié)果他就講,說:‘紅酒?。槭裁唇屑t酒?因為它紅嗎?肯定不是,相傳,在很久以前,它其實不叫紅酒,叫什么?你肯定不知道,叫‘迷猴果?!驗樯??因為以前的果子成熟腐爛,經(jīng)自然發(fā)酵被我們的祖先猿猴吃了以后,就迷糊,所以叫迷猴果,這也是紅酒,或者說是果酒的前身。后來文明發(fā)展起來以后才有比較成系統(tǒng)的釀酒的方法,用人工酵母發(fā)酵形成酒精。那怎么判斷紅酒的好壞呢?’”
“我當(dāng)時聽到這兒的時候不覺得他傻了,我覺得他是喝多了,耐心幾乎要被消耗光了,我就把視線從他的那一側(cè)移開,不是他身上啊,是從他那一側(cè)移開,都快要背對著他了,賊后悔我怎么沾了這么個貨。可我還是聽到他在后面講,‘葡萄酒也好,藍(lán)莓酒也好,其它果子的酒也好,本源是果子本身,然后加上后面發(fā)酵的酒精混合的味道,是吧?那最好的味道應(yīng)該是什么味道?沒錯,應(yīng)該是迷猴果那個時候的味道,所以,只有我們的祖先猿猴輩的嘗過頂級紅酒的味道。’他就在我后面這樣喋喋不休,根本不在乎只看我的背影?!?br /> “他繼續(xù)說:‘大自然的味道不是能加工出來的,大米的味道,小麥的味道,葡萄的味道,泉水的味道,樹葉的味道,草的味道,能單純的靠酸甜苦辣咸就形容出來嗎?你知道米的味道嗎?你知道蘋果的味道嗎?你知道水的味道嗎?可你知道白糖的味道,你知道醋的味道,你知道醬油的味道。酒也是這樣,如果能嘗出它的本味——制作它原材料的那點精華的味道,就是好酒,但那種味道是沒有辦法形容的……美妙的感受都沒有辦法記錄下來,只在發(fā)生的那一刻綻放一瞬,之后你記得多少,它就存在多少……’”
“這是一種方法,還有一種簡單的方法,就是,你喜歡的,就是好的。哈哈哈……我就教你這兩種方法?!?br /> “他的話一直在扯淡與認(rèn)真之間,你也分不清他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但可能是女生天生的敏感,我感受到了他這種大條背后的細(xì)致和扯淡背后的陰郁。他越是開玩笑,我就越覺得他認(rèn)真,而恰恰是這種感覺,讓我喜歡上了他,這種喜歡從剛開始就是目的性比較強(qiáng)的,就是想得比較多的那種,不是單純的欣賞?!?br /> “我就和他認(rèn)真地聊了起來,哪里的人呀?做什么的???怎么認(rèn)識的我們那個共同的朋友啊什么的。從那以后,我們經(jīng)常見面,經(jīng)常發(fā)信息,經(jīng)常分享生活中比較有趣的事情。這一切的發(fā)生都自然而然,我們都表達(dá)得很隨意,沒有顧忌?!?br /> “這樣過了快一年了,我想,我得和他談場戀愛。我愛上他了,不光喜歡,我不只想和他做朋友,分享生活,我想做他生活中的一部分,想和他共同感受同樣的東西。于是我就把他約到了KTV去唱歌,就我們兩個人,我本來也想了其他方式,但都覺得不合適,也太復(fù)雜,我還是想單純一點,集中一點,所以就去了KTV,唱了首歌給他……”
“你還記得我唱了哪首歌么?”王佳慧講到這轉(zhuǎn)過頭來看向吳銘問道。
吳銘剛喝完一口紅酒放下酒杯哼哼,“梁靜茹的——寧夏?!?br /> “當(dāng)時你坐在那里聽我對著你唱這首歌的時候什么感覺?我都沒有問過你?!蓖跫鸦劾^續(xù)問。
吳銘的眼神空洞,好像把自己又扔回到了當(dāng)初的場景里,在問當(dāng)時的自己,然后他聽到一句便復(fù)述一句,“像是買的彩票中了大獎;考試拿了第一名;喜歡的姑娘唱情歌給我聽?!彼⑿χ鳛橐粋€觀眾陶醉著,享受著,在那個時空里漂浮著。
王佳慧笑了笑,繼續(xù)講。
“我很喜歡那首歌,感覺很安靜,很美好,陽光明媚的?!?br /> “唱完之后我就對他說,我說我喜歡你,比喜歡還又多了一點東西,你不要錯過我,最好也喜歡我,不然你會后悔的,哈哈哈……”
“要是你,你會怎么辦?”王佳慧突然問孟宇星。
孟宇星聽得正認(rèn)真,她突然發(fā)問,瞬間有點壓力,觀眾和演員一下子對調(diào)了。
孟宇星本不想回答,可眼神掃過吳銘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也對自己的回答頗感興趣,也一臉期待。
孟宇星便真的很認(rèn)真地想了想,不過一小會兒就覺得自己很可笑,回答王佳慧,“我怎么辦?我又不是他我哪知道你對于他的意義,我不知道?!?br /> “假如有個姑娘這樣對你表白呢?”王佳慧鍥而不舍地追問,態(tài)度很堅決,貌似這是個孟宇星必須要回答的假設(shè)性問題。
“看我喜不喜歡她唄!喜歡就接受,不喜歡就說清楚?!泵嫌钚撬斓鼗卮稹?br /> “不會在那一刻喜歡上她嗎?”
“在那一刻?”
“就是你本來不喜歡她的,或者說沒有想過她要對你表白想做你女朋友的,可被她這樣一系列的行為感動了,你突然感覺自己喜歡上她了。”王佳慧解釋道。
孟宇星想了一下,“有這個可能吧!但我沒有想象的對象,所以根本沒法考慮。”
“你就沒有因為類似的事情喜歡上過一個姑娘嗎?”
孟宇星假笑,一時語塞,腦子里在翻箱倒柜地折騰。
“有吧?肯定有的吧?你們男生也有沖動的時候吧?也有很感性跟著感覺走的時候吧?也有沒有詳細(xì)地思考過就做決定的時候吧?”
她突然話風(fēng)一轉(zhuǎn),用很有棱角的語氣說:“我覺得他就是一時沖動,在那個瞬間,喜歡上了我?;蛘咚X得,那個瞬間,他應(yīng)該喜歡上我。但其實,他并沒有愛上我,如果愛具有唯一屬性的話?!蓖瑫r,她把目光轉(zhuǎn)向吳銘,那眼神像是一道間隙很大的刺籬,兩邊鋒利的尖銳與他在的地方錯開,深深地傷害他周圍的土地。而他,就在這空隙里,被憤怒的溫柔保護(hù)著。
吳銘無形之中仿佛也感受到了這種壓力,眼睛盯著酒杯壁上掛著的顏色,曖昧著表情,沒有說話。
哈哈哈,王佳慧突然爽朗地笑,笑聲像門口的搖鈴聲一樣清脆,“吳銘,我還真沒有看錯人,你今天要是立馬瞪著眼睛對我昧著良心說當(dāng)時你喜歡得多偉大,我可真就要對你豎小拇指了,我腦子里留下的那點兒東西就得被我徹底清空了。你默認(rèn)了,那說明你小子對我還有點兒真東西,還算是個爺們,本姑娘不后悔喜歡你一回!”
吳銘一臉陰陽紊亂,苦笑著微微轉(zhuǎn)過臉用手托著額頭,伴隨著一聲冗長的鼻氣音,變得木訥起來,欲言又止,再不健談了。
“咋啦?你想說啥?”王佳慧矮下身子從下面仰著頭看著他俏皮地說。
“這樣好像我欠你的?!?br /> “你就是欠我的,算情債我肯定是你的大債主,要武力討債的那種,往你的心里潑油漆,潑大糞,拉字幅……哈哈哈,負(fù)心漢,還我感情!哈哈哈……”王佳慧說得輕描淡寫,吳銘聽得電閃雷鳴。所以王佳慧開心地笑著,吳銘的臉像被人踩著。
這與孟宇星和他往次單獨見面的時候反差很大,那個時候他的表達(dá)欲很強(qiáng),他在舞臺的最中央。現(xiàn)在不一樣,他依然是故事里的主角,卻像個乞丐一般。
“好啦!你還當(dāng)真了,我開玩笑的,不是都過去了嗎?我們現(xiàn)在不是又成朋友了嗎?雖然我覺得有沒有你這個朋友也無所謂,哈哈哈?!蓖跫鸦鄣男愿裨谶@樣的時候發(fā)著光,談不上高尚,但很善良。
至此,孟宇星打消了全部顧慮,認(rèn)為她是一個值得坐在這里喝酒的客人,再無半點勉強(qiáng),也停止了耐心的消耗。
“那,不用我說你也猜到了,從那天起,我和他就是男女朋友的關(guān)系啦!我如愿啦!和他共同感受同樣的食物,空氣,風(fēng),陽光,風(fēng)景,甚至是夢境。可人就是這樣,沒有要有,有了便求什么都好,我求細(xì)節(jié)的時候,就是我們倆出現(xiàn)隔閡的時候了?!?br /> “其實倒也沒有什么很核心的矛盾,也沒有過于大的習(xí)慣上的不可接受,或者性格上的難以磨合。但這點兒東西,就足以把我們分開了,或者說,足以讓我離開他了?!?br /> “其實對于女孩子來講,如果彼此相愛的話,她要的就是那顆唯一的心,越愛她就要那顆心越純凈越靠近越有歸屬?!?br /> “他那里缺失的,正是這樣一顆心,而我要的,也只是這樣一顆心?!?br /> “他的感情,永遠(yuǎn)像生日蛋糕一樣,只能分我一塊,好在不偏不向,大家都只有同樣大小的一塊。”
“其實這也不能怪他,也怪我,沒有那個能力讓蛋糕完整地只分給我?!?br /> “相處的時間久了我發(fā)現(xiàn),他是愛很多人的,只是和我在一起而已?!?br /> “這是悲哀的,對于他來說也是?!?br /> “我本不想看清,不想有這樣的體會和感受,可沒辦法,這樣的判斷像毒藥一樣,吸入一絲,便就開始連綿不斷地折磨,除了放棄他,無藥可解?!?br /> “我也是慢慢地才發(fā)現(xiàn),生活中的他總是保留著一些本不是他會買的東西,像是很女性化的禮盒,絲帶,玻璃相片,有磨損的情侶泥陶項鏈,還有他現(xiàn)在還在用強(qiáng)生的嬰兒潤膚霜當(dāng)作護(hù)手霜用……好多好多?!?br /> “最開始的時候我沒有想很多,我想就是某個前面的朋友送的唄,留著就留著,總不能把好好的東西扔了,怪可惜的。可后面他發(fā)現(xiàn)我對這樣的東西有疑惑的時候,我們很坦誠地聊了一次?!?br /> “我就是那種人,只要你對我夠真誠,不欺騙我,我就什么都可以接受,哪怕是有點心痛的事實?!?br /> “他這點上就特別好,很誠實,我想知道什么他就說什么,沒有遮掩?!?br /> “可你知道么?”王佳慧轉(zhuǎn)過頭對吳銘說:“你越是這樣我就越討厭,我寧愿你滑頭一點,虛偽一點,那樣的話我可能就覺得你沒那么值得人稀罕,就不那么喜歡你了??赡闫唬憧商珖虖埩耍愀野岩磺袛傞_任我喜歡討厭,一點不遮攔。這點上來看,你還挺厲害的?!?br /> 孟宇星沒看吳銘的表情,只是盯著一處發(fā)著呆聽著。
“他當(dāng)時就對我說:‘抱歉,他說他覺得他這輩子的愛情就是多元化的,就不是專屬于誰的,所有離開他的人他都愛著,只要是曾經(jīng)某個點愛上的,他就不會忘,他不會因為新出現(xiàn)一個誰誰而將所有的曾經(jīng)忘卻了,盡管他也不希望這樣,他也想忘記。而所有的記得都是隱性的,記憶里的那些人再出現(xiàn)也不會讓他有多興奮,甚至有些他都不希望再見,可那個時期的那個人就一直留在他腦子里,斗轉(zhuǎn)星移般時不時地當(dāng)空照。’”
“而那時,他與我在一起,但他愛的是曾經(jīng)的某個她?!?br /> “雖然就幾個,可當(dāng)你了解透徹這個事實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這個人你永遠(yuǎn)都得不到,這很殘忍,我不能和一個不唯一的人生活一輩子。”
“我也不是要求說你往后余生腦子里就我一個異性,化學(xué)反應(yīng)是個很神奇的東西,它的結(jié)果不是那么可控,包括我自己也是。但我想,至少大部分時候都應(yīng)該是我,可在他的腦子里,眾生平等,東升西落般規(guī)律,愛誰忘誰,看緣分?!?br /> “所以我就想??!當(dāng)我變成了過去式,我也會變成天上亮閃閃的一顆星星,和不知名的幾個朋友爭奇斗艷,還喜歡什么愛什么,費那么大勁。”
“其實人都是矛盾體,一百年的欺騙叫永遠(yuǎn),素顏的現(xiàn)實一天都忍不了。他要是不和我說實話,或許我們的孩子現(xiàn)在都會叫爸爸媽媽了,稀里糊涂生活的也能挺好。”
“怎么樣啊銘哥?你看我講得如何啊?”王佳慧拍著吳銘的肩膀說。
吳銘淺笑著,端起酒杯碰了下王佳慧的杯子,然后豎起酒杯把里面的酒全吞了。
王佳慧拿起酒杯,對吳銘說:“你這樣的人呀!就適合做個渣男,找一些你情我愿的解決一下生理問題,談情說愛的你離遠(yuǎn)點,就算是積德了?!?br /> “老板,你怎么樣?是不是你們男的都有這種毛病?喜新還不厭舊?!睕]等吳銘反應(yīng)她轉(zhuǎn)過頭來問孟宇星。
“我喜舊?!泵嫌钚腔卮鹚?。
她笑笑,又轉(zhuǎn)過頭去看吳銘,“老吳,今天帶我來后悔了吧!這么長時間你也沒怎么說話呀!沒想到跑這兒來讓我批斗了吧?”
吳銘笑著低頭,“慚愧,慚愧。哈哈哈。”尷尬的以自己的笑聲結(jié)尾。
“酒怎么樣我嘗不出來,但這家店我喜歡,老板我也挺喜歡。老板,可以的話交個朋友吧!別貼吳銘的標(biāo)簽,就我,就王佳慧,以后我?guī)笥堰^來喝酒你別趕我們走,給打個折什么的?!蓖跫鸦壅f道。
孟宇星笑著說:“嗯,好?!?br /> 他們臨走的時候孟宇星把那個杯子擦干凈放進(jìn)盒子里送給了王佳慧,連帶著盒子里沒有拿出來的那個成一對兒一并送了。兩個杯子成S型包裝放在一個盒子里,盒子的兩邊都可以打開,但兩個方向都只能看見一個杯子。
她沒有執(zhí)意要給錢,而是欣然接受了,這讓孟宇星感覺還不錯。
他們走了以后孟宇星想了一會兒——“我是從哪個瞬間開始喜歡上余舟的?有王佳慧說的那種隨意和偶然么?”
只是片刻他就感覺好累,眼神很粘稠,移不動,很快便睡著了。
那一覺睡得特別沉,他做了個夢,夢里他對余舟說,“你是我心里的唯一。”
夢里的余舟笑著看他,眼神里滿是愛意。
孟宇星是被無端的轟鳴聲吵醒的,醒來后又聽不到那個聲音了,仿佛它是夢里才存在的。
這一夜的夢也好,覺也好,孟宇星神清氣爽,覺得充滿精神和力量。
拉開窗簾發(fā)現(xiàn)太陽也休息得很好,陽光如水一樣灑下來。
孟宇星站在玻璃窗前愣了神,恢復(fù)了元氣,心底里那點兒盼望和期待又一股腦地鉆出來,傾其所有拜托新一天的陽光,風(fēng),花草樹木……請求它們幫幫忙,無論她在哪兒,都讓她朝這里靠近吧!讓他們彼此相見。

第二十四章——你好莫生人

一連好長的時間都沒有出現(xiàn)什么有趣的人,孟宇星也漸漸地沉靜下來,不責(zé)備時光,也不再每天都熱烈地有所期待。愛來什么來什么,他都?xì)g迎。沒有來的,他也不急,也不想刻意地制造早遇的機(jī)會,因為許多痛苦的疊加讓他明白,時機(jī)很重要,有些事,過早或者遲了,都難得圓滿。
他把抹布洗干凈,在店里面左擦擦右蹭蹭,把所有容易積灰的地方擦得干干凈凈,特別是店中間的那張桌子和兩把椅子,因為幾年來還沒有機(jī)會用過,所以上面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早些對事情有執(zhí)念的時候,總不能夠靜下心來,這桌子就一直被孟宇星忽略了。
鈴鈴鈴……孟宇星正哈著腰從不同的角度迎合光照的方向看桌子上的擦痕,清脆的搖鈴聲毫無預(yù)兆地響了起來。
他本能地直起腰抬起頭向門口張望,可不知道是彎腰擦桌子時間長了腦部的血液凝滯,還是門外明亮的光扎了孟宇星的眼,他突然一陣眩暈,眼前黑乎乎又亮閃閃的一片。越看不清越瞇著眼用力地看;越用力看,那光就越耀眼,那暗就越漆黑。
當(dāng)眼前的一切變清晰,馬賽克一樣五彩斑斕的繚亂逐漸褪去的同時,一個很年輕的背影出現(xiàn)在孟宇星眼前,她穿著一條白色的裙子,背著個糖果色的包,正轉(zhuǎn)過身去輕輕地關(guān)門……
當(dāng)她轉(zhuǎn)過身來的那一刻,一束無形的能量穿過孟宇星的胸膛!讓他不敢相信他看到的模樣,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夢一樣。如果不是緊摳著的手指疼痛了手心,他真的會困惑、糾結(jié)一陣這到底是不是夢。
“你好!”
“咳,你好……”她說了兩遍,孟宇星還在自己的意識里掙扎,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
“你好?”她本來的陳述句變成了疑問句。
“你好?!苯K于在她特別奇怪的想法產(chǎn)生之前回了一句給她。
“你好!”她看孟宇星有了反應(yīng),才稍稍放心地打量起店內(nèi)的布置來,先是地板的圖案,然后是墻上的畫,“哇,你的店很特別?。 ?br /> 孟宇星站在原地,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心里火山噴發(fā)一樣的往事片段帶著酸楚翻滾著向眼眶里涌。
很快地,他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靜下來,先是不由自主地笑,然后搖搖頭,再笑……
“你的畫很好看,墻壁的顏色也很好看,很少有人用這樣的方式拼接墻壁的顏色。地板的圖案也很好看,你怎么想到要這樣做的?”
“喜歡嗎?”孟宇星問。
“喜歡呀!真的很好看?!彼悬c興奮地回答。
她每說一句話,都像是一面在孟宇星面前敲響的鼓。他迫不及待地把她說的話塞進(jìn)腦袋里,細(xì)細(xì)地品味——她的音色,她的音調(diào),她的氣息,全部分解出來一個一個地喜歡。
她沿著畫的順序認(rèn)真地看了一會兒。
“海鮮還有嗎?”她看了眼空曠的玻璃柜,輕輕地問。
“有!有!你在這里吃嗎?還是帶走?”
“還有?”
“對!還有!每樣各一份?!?br /> “還可以在店里吃的嗎?這也沒有桌子呀!”她回頭掃視了一下略微有點空曠的店內(nèi)。
“當(dāng)然有呀!那不是有一張桌子嘛!”說罷,孟宇星指了指店中間的那張桌子和兩個歐式風(fēng)格的椅子。
“那可以坐?都攔上了?!?br /> “當(dāng)然可以,那里只在特定的時候開放?!?br /> “哦,我?guī)ё??!?br /> “好。”孟宇星拿出袋子給她打包。
“下次可以嘗試一下在店里面吃?!泵嫌钚前褨|西遞給她。
“好的,有機(jī)會我來嘗試一下?!?br /> “嗯,別讓我等太久?!鼻楦械膽T性導(dǎo)致孟宇星這句話說得有些唐突。
她本想當(dāng)一句玩笑話聽,可看見孟宇星表情的那一刻也覺得他說得太過于隆重,她貌似在想,幾秒后,她點頭笑了笑。
孟宇星送她到門口,一直到看不見她的背影,他依然還站在原地,朝著她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舍進(jìn)店里去。
眼里朦朧一片,眼淚把她的背影囚禁在里面,硬生生地被孟宇星含了進(jìn)去。
“終于被我等到了!這么多年終于被我等到了!”孟宇星在心里呼喊著,嚎叫著,像一匹狼,在荒無人煙的曠野上,站在崖端,把所有未能用語言表達(dá)的感受通過一聲吼叫還給世界。
當(dāng)孟宇星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體凝固了一般變得很堅硬。
而這么長的時間,他把余舟徹徹底底地想了一遍。
回到店里,孟宇星坐在椅子上用力地平復(fù)心情,可越是刻意,就越難以平靜下來,心思總是朝著無限的曾經(jīng)以及剛才那短暫的相遇狂奔——緊張,忐忑,二分好八分壞,他知道因為什么。后面干脆不加控制,身體想如何輾轉(zhuǎn)就如何輾轉(zhuǎn),腦子想怎么復(fù)雜就怎么復(fù)雜,忘了一切,又記得所有,混沌的像是兩個時空交接的點,進(jìn)不去,出不來。
“她下次什么時候來呢?會過多久才來呢?來的話我要做些什么呢?怎么才能讓她呆得久一點又不觸碰她內(nèi)心的傷痛呢?如何讓她接受現(xiàn)在這樣一個我呢?如何讓她真正地忘卻曾經(jīng)的我呢?”這一系列的問題全部在孟宇星的腦袋里燃燒。他本應(yīng)該十分煩躁的,可他竟然在慶幸,慶幸有這種煩惱,慶幸還能有這種煩惱。

孟宇星的生活從余舟走進(jìn)店里的那一刻變得不同了,原本如湖面般平靜的心現(xiàn)在浪花一朵朵,蕩漾著回憶,愛,期待,焦慮,惦念……每次門口的搖鈴聲響起他都會不由自主的一個激靈,不管自己在干什么立馬把目光射向門口看走進(jìn)店里的人,每次都不是,每次都像第一次一樣激動,幾天下來,整個人的神經(jīng)變得非常緊張。
孟宇星意識到這樣不行,人沒等來他可能就要瘋掉了,所以就盡可能地對著門坐著,這樣在人們進(jìn)門之前他就能提前有個預(yù)判,在搖鈴聲響起時他早就知道進(jìn)來的是誰了,心里便不會電擊一樣的難受。
這樣一坐,就是一個月。
余舟只出現(xiàn)在孟宇星強(qiáng)烈期盼下的幻想里,在他打瞌睡時的夢里。
孟宇星有點后悔,后悔當(dāng)時把話說得那樣隆重,估計嚇到了余舟,讓她覺得他這個人很奇怪,她不會再來了。再一想,不會,她點了頭的,她答應(yīng)的事情不會出差錯的,她會來的。
“她會來”與“她不會來”像內(nèi)心世界里兩個勢不兩立的部落,“她不會來”特別好戰(zhàn),整天爬“她會來”的城墻,向里面投石子,吐口水,扔爛菜葉子,罵罵咧咧。而“她會來”只在城內(nèi)閉門不出,不反擊也不對罵。
孟宇星體內(nèi)的各種情緒和思維肆意紊亂折騰了一個多月后,耗盡了他的能量,讓他有些疲憊。也因壞得好,所有的反應(yīng)都慢了下來,讓他得以喘息,內(nèi)耗得不再那樣嚴(yán)重,像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傷痕累累又皮糙肉厚的戰(zhàn)士。
他原本想了很多,好的壞的,相應(yīng)的對策。時至今日,又全都忘記了,不僅僅忘記了答案對策,也忘記了前置的問題。礙于過去一個月徒勞的焦慮與擔(dān)心,后面他決定聽天由命,順其自然。
其實,孟宇星也只能這樣。

余舟再次出現(xiàn)在孟宇星視線里的時候是一個傍晚,霞光從城市的輪廓中穿過,有一抹專屬于他,停留在店內(nèi)。
孟宇星盯著看,頗平靜地發(fā)著呆。
那一抹霞光被一個陰影所取代的時候孟宇星甚至有點不開心,可當(dāng)他看清楚影子的主人的時候差點不受控制地跳起來。不過這一個多月的焦慮可不是白挨的,他立馬坐下,強(qiáng)壓激動,像對待普通客人一樣對待即將要進(jìn)門的余舟。
他的眼睛變成了一個鏡頭,把余舟的每一個動作和因此產(chǎn)生的每一種聲音都記錄下來,重重地刻進(jìn)腦子里。
她輕輕地?fù)苤^發(fā),手上拿著三兩本書,斜背著淺色的包,一步一步地向孟宇星靠近。
當(dāng)門上的搖鈴聲響起,孟宇星的心里也唱起歌來。
她進(jìn)門轉(zhuǎn)過身的那一刻,他刻意把頭低下來,假裝在做什么事,可實際上卻像個聽覺特別敏銳的失明的人,聽著余舟的腳步,判斷著她與自己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她迎面而來的氣息帶著她的味道猛地?fù)湎蛎嫌钚堑膽牙铮嫌钚鞘种械墓P隨即掉在桌子上彈來彈去。
“你好?!彼穆曇衾飵е赜械哪荞Z化孟宇星的物質(zhì)。
“你好?!边@次孟宇星沒有遲疑,抬起頭來回答。
“是你呀!”孟宇星補(bǔ)充著說道,“好久不見,快一個月了吧?”
“哎?你還記得我?”余舟的眼睛閃著光,有些難以置信地問。
“當(dāng)然記得!怎么,剛下班?”孟宇星表現(xiàn)得很好。
“嗯,剛忙完工作,上次說要來嘗嘗的,因為一直很忙,都沒有時間來,今天忙完了突然想到,就過來看看,不過你做的海鮮真的很好吃,上次我嘗過了,味道很棒。”余舟豎起秀氣的大拇指。
“謝謝!你能喜歡我可太高興了,今天怎么樣?嘗嘗嗎?”
“嗯,嘗一下,今天也有嗎?”
“有呀!”孟宇星從后面小冰箱里把存好的海鮮拿了出來,接著問余舟,“今天在這里吃嗎?可以聽聽音樂,聊聊天。如果不喜歡,你也可以坐在那里忙你自己的事,當(dāng)我這里是個咖啡店好了?!闭f完,他急忙跑出去把桌子旁邊的圍欄撤掉,且半開玩笑地說:“這里可是不經(jīng)常開放的哦,先坐會兒吧!”
然后急忙走到吧臺后面問:“你吃常溫的還是要熱一下吃,今天是青口貝和魷魚絲,建議熱一下吃哦?!?br /> “好的,給你錢?!?br /> “好的,不急,你先放那兒好了?!?br /> “哦!我不在這吃,等一下還有事情,還是帶走的。”余舟說完這句話,孟宇星心里一沉。
還是熱情得過了頭,讓她有了負(fù)擔(dān)。
唉……手中的東西突然重了起來,失望。
“好,那我就不熱了,不好拿,你回家自己熱一下,要是不喜歡熱的直接吃也可以,還可以搭配點酒,很舒服的?!?br /> “嗯,好,謝謝!”
“不客氣,歡迎下次來坐坐?!?br /> “嗯,好?!?br /> “嗯,再見。”
“再見?!?br /> 余舟拿著東西朝門的方向走,孟宇星沒有送出去,自己站在吧臺里面,目送著她遠(yuǎn)離,再次用眼睛作鏡頭,把她的一步一步都錄進(jìn)腦子里。隨著門上搖鈴一聲脆響,余舟融入外面的世界里,他的心嘆氣。
思緒隨著霞光消失之后的暗墜入了那個冬天,眼前的一切黑白,老舊的故事在全新的現(xiàn)在放映,孟宇星看著過往的畫面,陷入了無盡的孤獨……

第二十五章——勿忘我

孟宇星突然想到,當(dāng)余舟把一切都記起的時候,又是一個輪回。如果她真的愛他還好,如果像當(dāng)初一樣恨他,那該有多么的痛苦,好像在夢里與自己的仇人轟轟烈烈愛了一場,醒了之后剛要唾棄,發(fā)現(xiàn)竟是現(xiàn)實,往日的甜蜜與柔情都是實實在在的自己,她要怎么重新面對自己,那他豈不是趁火打劫干了場小人的勾當(dāng)。
可孟宇星不能不愛她。
孟宇星坐在店中央那張本應(yīng)該專屬于余舟的椅子上,像織毛衣一樣編織自己的心事,一根根一條條地拆開又組合在一起,直到得到自己滿意的形狀和圖案。
時間陪了他好久,最后實在熬不住,跑去外面的霓虹和黑暗間穿梭,偶爾俏皮地把余舟的氣息帶回來給他,卻隱去余舟的下落。從這個時候開始,愛余舟變成了一種如呼吸一樣的本能,甚至愛更原始。
按照余舟來的這種頻率計算,估計孟宇星要七八十歲了才能和余舟成為新的“朋友”,他必須得想想辦法,讓他們之間的接觸多一些。
原本的治療方案是要有心理醫(yī)生參與的,被孟宇星否決了,這是為數(shù)不多的他介入余舟生活的決定。他覺得余舟沒有心理上的疾病,她只是在愛他和恨他之間犧牲了自己的心,他難得自信地這樣以為著。另外他們不了解余舟,這件事如果不正面解決,會讓余舟偏離去更遠(yuǎn)的地方。因為以余舟的個性,除非主動,否則寧死不從。以心理疾病作理由的了解是在盜竊她的隱私和秘密,她絕對非常討厭。
孟宇星本想打電話給葉卿如,問她有沒有辦法可以讓余舟多來幾次??苫仡^一想,算了,葉卿如與她的名字不是很搭,一點都不古典,個性比較直爽,這樣需要琢磨的事情,她不一定做得來,即便做了,可能也不是他想要的樣子。
想來想去,孟宇星還是打了電話給她,也許她真的會有比較好的辦法。而且,孟宇星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嘟了兩聲電話接通,“葉卿如?”
“哦,說?!比~卿如對孟宇星毫不客氣。
“你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余舟多來店里幾次?”
“大哥,我之前要直接帶她去店里你不讓,現(xiàn)在又想讓她多來幾次?!?br /> “你那樣肯定不行嘛!她不喜歡的地方你帶她去一萬次也沒有用,只會徒增她的反感?!?br /> “那怎么辦,我總不能跑去跪下來求她吧?”
“拜拜?!?br /> “你等等……這樣吧!我有個朋友最近弄個畫展,你們倆文藝青年估計都會喜歡,你過來,到時候我邀請余舟也過來,畫展上我再給你們互相介紹一下,這樣有另外一層關(guān)系在,可能她對你的信任感會強(qiáng)一些,也許去你店里的次數(shù)就會多一些?!?br /> “好,謝謝!”
“別光說謝謝,拿點什么表示表示,我上次看中的你柜子上的那幾瓶高級,挑兩個好看的拿給我?!?br /> “好?!?br /> “那就這樣,拜拜?!?br /> “等等……”
“嗯,你說。”
“我想帶幾幅畫過去可以嗎?你找個不相干的角落放著就行,不用掛,能讓余舟看到又不太奇怪的地方就可以?!?br /> “你店里的?。俊?br /> “嗯?!?br /> “沒問題,你提前拿過來吧,我找地方?!?br /> “好的,拜拜。”
“拜拜。”

孟宇星已經(jīng)很久沒有目的性很強(qiáng)地出去過了,臨去畫展的前一天,竟有些激動的睡不著。
余舟喜歡干凈,喜歡純潔的顏色,孟宇星翻了半個小時,拿出了一件淡藍(lán)色的襯衫和淺色的牛仔褲,還有一雙白色的運動鞋。破天荒地現(xiàn)去買了盒面膜,晚上和早上各敷了一次,這樣就算盡孟宇星最大的心意去迎合余舟的喜好了。其實他也知道,表面上的這點東西是加不了多少分的。
上午10點,孟宇星在各種各樣的色彩之間已經(jīng)轉(zhuǎn)了不知道多少圈,但一幅畫都沒有看進(jìn)心里去。隨著門口一陣嘈雜的聲音傳來,他猜應(yīng)該是余舟到了,趕緊盯著面前的一幅畫,裝模作樣地觀賞起來。她們都走到孟宇星屁股后面了,孟宇星還假裝沉浸在畫中的意境里,努力地控制住想要迎合的身體。
“孟宇星?!甭牭饺~卿如喊他的名字孟宇星立馬轉(zhuǎn)過頭去,“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好朋友余舟,余舟,這是孟宇星?!?br /> 孟宇星強(qiáng)行有點驚訝地看向余舟,“是你?”
余舟也很奇怪地看著他,“你是?海鮮店的老板?”
“是我呀!對,滿月海鮮店?!?br /> 葉卿如在一旁敲邊鼓,“哎?這么巧,你們認(rèn)識?”
余舟先說了話,“認(rèn)識,他是我家附近滿月海鮮店的老板?!?br /> “他可不僅僅是海鮮店的老板,還是一家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呢!既然你倆認(rèn)識,我就不多介紹了??!你們自己先聊聊,很快到人多的時間了,我得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你們聊啊,中午我請客吃飯?!闭f完,葉卿如看了孟宇星一眼就走了。這一眼不是什么好眼神,孟宇星解讀的意思大概就是——就算老娘把路鋪到這種程度,你這貨估計也走不平。
孟宇星沒理會,笑著和余舟打招呼。
“你好余舟,我叫孟宇星。”
“你好,啊,你知道我叫余舟。”
“嗯?剛才葉卿如介紹了的?!?br /> “哦,呵呵,不好意思,你好。哎?你怎么認(rèn)識葉卿如的?”
“哦,之前我們通過朋友介紹合作過一個項目,那個時候認(rèn)識的。”孟宇星還算機(jī)智,回答得很及時。
“剛才葉卿如說你還是什么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
“對,一家創(chuàng)意公司?!?br /> “哈哈,那你怎么想起來開一家海鮮店的?”余舟突然很明朗地問孟宇星,帶著很好看的笑。一時間孟宇星竟愣在那兒不知所措,這樣善意又有溫度的表情和笑容,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到過了,它讓孟宇星突然想起那個圣誕節(jié),在昏黃的路燈下余舟美麗的樣子,一時間被微微傷感的情緒包圍,只是那樣癡癡地看著。
“嗯?怎么了?”她的笑容逐漸褪去,變成一個疑惑的表情問孟宇星。
孟宇星急忙回過神來笑著回答,“啊,沒事,哈哈,我有個朋友,特別喜歡海鮮,在外面吃經(jīng)常不新鮮不干凈,所以就想開一家店,賣一賣,自己也能吃。”
“哈哈,這么任性的嗎?你朋友真幸福?!?br /> “你很喜歡畫畫嗎?”孟宇星打算換個話題問她。
“嗯……”她在努力地思索,很認(rèn)真地回答他。
“也不是,我畫得不好,寫字也不是很好看。但我喜歡畫畫時候的感覺,靜靜地,自由地,不管你涂什么顏色在畫板上,所呈現(xiàn)出來的東西都特別漂亮,好像你在創(chuàng)造一個世界一樣,那種感覺很好,我很喜歡那種感覺。所以也喜歡看別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世界,去琢磨他們創(chuàng)造世界時的感覺,還是很有意思的。”
“你呢?你也喜歡畫畫嗎?”她抬起頭來問孟宇星。
“我啊?我喜歡,喜歡畫畫,我喜歡把一些老舊時光里發(fā)生的很美好的事情畫下來,當(dāng)作是另外一種記錄。另外也喜歡畫一些理想中的畫面,當(dāng)一張潔白的畫紙被我所描繪的圖像填滿的時候,感覺上像是實現(xiàn)了自己的愿望,自己期盼的事情發(fā)生了一遍一樣,可以彌補(bǔ)我的一些缺憾?!?br /> “那這樣吧!我們一起看看這里面的畫,你給我講講你看到的畫背后的故事,我也給你講講我的,怎么樣?”余舟有點興奮地問孟宇星,眼神和當(dāng)初孟宇星給她看用雪做成的平安果一樣。
孟宇星差點又陷進(jìn)她的眼睛里,“好呀!我們從那邊看過來吧!”
“好?!?br /> 走過去的時候孟宇星故作輕松地問她,“你多大啦?”
她反問孟宇星,“你多大?”
“我???我都快三十了。”
“還真看不出來,你長得挺小的,像個大學(xué)生一樣?!庇嘀壅f。
“可別開玩笑了,我都成大叔了?!?br /> “你結(jié)婚了么?”
“沒有,沒有,連女朋友都沒有!”孟宇星的語氣有點急,余舟看了他一眼。
“你呢?”孟宇星急忙接著話茬問。
“沒有?!彼p聲地說。
“你這樣漂亮,追求你的人應(yīng)該很多才對?!泵嫌钚菍嵲诤芘浜先~卿如的鄙視,在主動聊天這方面的確沒有什么水準(zhǔn),可他又害怕氣氛僵住冷場,所以不得不說一些還沒有想好的話,不然就只能支支吾吾。
“呵呵,并沒有?!?br /> “哈哈,大家都不敢是么?”
她笑笑,沒說什么。孟宇星突然覺得,如果當(dāng)初不是余舟主動和他打招呼喜歡和他玩的話,他是萬萬追求不了這樣優(yōu)秀的女孩兒的,他太笨了。
走到第一幅畫前,他們都站定,認(rèn)真地看著眼前的畫——這幅畫的名字叫豐收,金黃色,橙黃色,土黃色等黃色系的色彩很濃郁,有一種生產(chǎn)隊時期豐收時候的那種集體愉悅感。大片大片被飽滿的穗壓彎了尖的麥田形狀暴露了風(fēng)的足跡。麥田中央有一顆大樹,樹種孟宇星不認(rèn)識,是那種很茂密的樹種,樹葉成黃綠色,在樹下有一個滄桑的墳冢,上面落了一層樹葉,風(fēng)在打掃。整幅畫帶給人一種溫暖的感傷,像在平靜幸福的歲月中思念故人——現(xiàn)在的時光是美好的,惦念的往事也是美好的,只有懷念這件事本身是有點傷感的。
余舟先開了口,“怎么樣?分享一下你的感受吧?!?br /> “我看這幅畫還是覺得很幸福的,有一種告慰某位逝去的人在天之靈的感覺,就好像在說:‘你看,一切都好,這世界一切都好,我也很好,你在另一個世界也一定什么都好,只是,我很想你?!泵嫌钚菑?qiáng)行把眼神固定在畫上,說道。
余舟被孟宇星的話觸動著,看了眼孟宇星,而后盯著畫愣了好一會兒。孟宇星沒有緊張這樣的沉默,也沉浸在自己勾勒的場景里享受著主人公的敘述。
“你說,作者為什么不畫收割麥田的人呢?畫里一個都沒有?!庇嘀弁蝗粏柮嫌钚?。
孟宇星看著畫中大樹下面的墳冢,“可能……他想讓這片麥田永遠(yuǎn)這樣金燦燦地立著吧!”
“你呢?你怎么看。”孟宇星把注意力從畫中拉回來,轉(zhuǎn)過頭去問余舟。
“我好喜歡畫里面的黃色,很暖的感覺。而且感覺那里面的世界很平靜,很祥和,很自由,很幸福?!?br />
第二十六章——正在輸入

他們就這樣把畫廊里原本距離很近的路走得彎彎曲曲,很快地,就在獨特的角落里看到了孟宇星拜托葉卿如放進(jìn)來的畫。這些畫就是從店里原封不動搬過來的,他不知道余舟是否有印象。但看她的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不記得了,眼神里都是初次見面的新鮮和想了解什么的渴望,這樣孟宇星還放心一點,免得與她解釋畫的由來。
“這幾幅畫是一個系列么?”她往后退了幾步,看著孟宇星從店里搬過來的五幅畫。
“你看?!彼f?!斑@幾幅畫風(fēng)格都差不多,顏色也類似,好像在訴說什么故事。”
孟宇星站在原地,眼睛敷衍地盯著面前的畫問余舟,“你覺得,這是個什么故事?”
“嗯……有點像一個神話故事,現(xiàn)代版的神話故事?!?br /> “我好像夢到過這個月亮,她走到最后一張畫前自言自語?!?br /> 孟宇星心里突然緊張,竟有些害怕,怕他的治療方案效果太明顯,萬一她在這里把曾經(jīng)的事情突然想起來了怎么辦?他沒有做好那樣的準(zhǔn)備,他不知道要怎樣面對沒有缺失記憶的余舟。
“這里面有很多元素我都很熟悉——雪,這個昏黃的路燈……還有那個圓圓的月亮?!彼骼实匦ζ饋恚安贿^我不記得了,她們說我忘記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可能我真的在哪見過類似的?!?br /> 孟宇星想今天來看畫展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了,便引導(dǎo)她走開點,遠(yuǎn)離這幾幅畫,邊走邊問她,“忘記了?你受傷了?”
“沒有,就是之前磕到了頭,后面好像就忘了些事情?!?br /> “哦,沒事吧?可能是你壓力太大了?!?br /> “嗯,沒事?!?br /> 葉卿如看孟宇星他們看完了畫展,趕緊走了過來,說:“怎么樣?。績晌淮髱?,欣賞的如何?有沒有喜歡的畫,我送你們一幅?!?br /> “我能買一幅嗎?”孟宇星問葉卿如。
“買什么呀?喜歡哪個我送你好了。”
“不,我想要月亮的那幅畫。”葉卿如聽到孟宇星要買自己帶過來的,便懂了。
“可以啊!”葉卿如說。
孟宇星轉(zhuǎn)過頭去問余舟,“余舟,我能不能送你一幅畫,就那幅,月亮的那幅。”
余舟有點兒為難,沒說可以也沒說不行。
葉卿如看余舟沒拿定主意,便趕忙在一旁敲邊鼓,“送幅畫兒有什么不行的,又不是多名貴的東西,這樣,我做主了,他送你一幅,你再送她一幅吧!這樣不就扯平了,誰也沒受誰多大恩惠?!?br /> 余舟笑笑,“可以啊!你想要哪幅,我也送你一幅?!?br /> “啊?我啊?你選一個給我吧!”孟宇星把張望的眼神收回來,看著余舟。
“好,我看看啊……”余舟把眼神丟向兩邊的畫,在最深處落定,回過頭來對孟宇星說,“就那幅吧——《豐收》,怎么樣?”
“哈哈哈,好?。 泵嫌钚切χ?,很滿意她的選擇,即便她挑張白紙孟宇星也會這樣笑。
“那行,我們先去吃飯,一會我讓人把畫裝好給你們送過去?!闭f完,一行三個人便去了附近的餐廳。
點完吃的以后,葉卿如先打破些許尷尬的安靜,對余舟說:“你沒事啊,多去他的店里坐坐,他店里不只有海鮮,還有很多珍藏的名酒,沒事去品品。而且他這個人也悶悶的,整天待在店里,都不出去玩的;你也是,一有時間就一個人待著,沒事你們倆往一起湊湊,成立個無聊俱樂部啥的?!?br /> “有空你們一起到我店里坐坐,我還有一些古典唱片,可以用留聲機(jī)放出很不同于現(xiàn)代音樂的效果,很養(yǎng)耳朵。”孟宇星盡量輕描淡寫,把葉卿如話里比較生硬刻意的成分磨平。
“你店里還有留聲機(jī)?我怎么沒有看到過?!庇嘀壅f。
“你去得太少了,在后面,真的,沒事的時候可以多去坐坐,聽聽音樂嘗嘗咖啡,靜靜地坐坐,會很愜意的?!泵嫌钚情_始盡情地叫賣起店內(nèi)的風(fēng)情來,像一個深知顧客喜好的攬客的托兒。
余舟微笑著點頭,“好啊!”
這個畫展帶來的效果比孟宇星想象中更好,他與余舟親近了很多,甚至拿到了她的電話號碼加了微信,這是他從未想到過的驚喜。孟宇星與余舟相識要好的時候,還沒有太多的電子設(shè)備能彼此溝通交流,一般放學(xué)了以后,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就斷了,只能憑緣分在QQ上聊幾句。為了能“偶遇”余舟上線,有時候孟宇星就坐在電腦旁盯著余舟的QQ頭像,當(dāng)它變成彩色的時候,他的世界就也從黑白變成了彩色,總是第一時間就打字過去問,“余舟?”
當(dāng)余舟回復(fù)他一個表情或者“是我呀~”的時候,他便覺得全世界的美好都集中在面前電腦屏幕的對話框里了。
而如今,再不需要在電腦旁坐著一天天地等了,也不需要上線才能看到信息了,想她了,發(fā)三個字她立馬就能收到。孟宇星雖然不能發(fā)出去,但是他可以打字啊,他把想對余舟說的話都在對話框里打出來,過過癮也好??!
“好想你......”
“快來找我吧!我在等你呀!”
“要是你沒有失去記憶依然可以這樣對待我就好了?!?br /> “余舟啊!放肆地來愛我吧!我們終于可以相愛啦!再沒有人會反對啦!我不再是那個小男孩兒了,我可以照顧你了?!?br /> “余舟?。∧切┊媰菏悄惆?,每一張都是你?。 ?br /> “余舟啊,我是你曾經(jīng)最喜歡的人呀!是你可以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在眾目睽睽下牽著我的手的人呀!是你可以在凌晨五點半的冬天就站在漆黑的路口等著的人呀!是我?。∶嫌钚前?!”
“余舟啊,我就是為你才開這家海鮮店的呀!我本希望不管多少年,只要你無意間經(jīng)過走進(jìn)來,我們之間就可能有永遠(yuǎn),沒想到永遠(yuǎn)要這樣刻意,也許這是老天可憐我,給我創(chuàng)造的機(jī)會吧!”
“余舟呀!我們和好吧!”
“余舟啊!把事情都記起來吧!然后依然叫我的名字吧!對我說好久不見吧!”
“余舟呀,你也說愛我吧!”
“我的滿月呀!與我相愛吧!”
“……”

葉卿如來給孟宇星送畫的時候還挖苦他,“你老人家談個情說個愛從大學(xué)的時候就開始折騰我,這都畢業(yè)多少年了,怎么還繞著我轉(zhuǎn)呢?你不會愛的是我吧?”
孟宇星像沒聽到一樣把畫搬進(jìn)店里掛好,原來掛滿月的那塊空白掛上了《豐收》。
“這幅畫她多少錢買的?”
“三萬五?!?
“三萬五?人民幣?”孟宇星聽完差點窒息!
“是?。〈蟾?!肯定是人民幣啊!”
“你讓她買了一幅三萬五的畫兒送我?這作者是誰???梵高還是畢加索?要這么貴的?”孟宇星有點兒小激動,一幅三萬五的畫他肯定舍不得買的。
“余舟選的,人家作者就開了最低三萬五的價格。”
“你把余舟的錢退回去三萬吧,我給你,你就收她五千?!泵嫌钚情_始算計怎么補(bǔ)償余舟。
“得了吧你,瞧不起誰呢?余舟付不起這三萬五???”
“不是付得起付不起,我怎么能收人家這么貴重的禮物,我要是知道三萬五我肯定不能要?。 ?br /> “沒事兒,我和余舟說你送她的那幅畫兒五萬八呢!說多了我怕她不要了,這人家都收了,你還給人家退回去?”
“葉卿如你好大的想象力,那是我自己畫的,畫布顏料七七八八加一起不超過一千塊錢?!泵嫌钚潜牬笱劬Τ橙~卿如的耳朵。
“土老帽,藝術(shù)無價你懂不懂?都按你這么算大家都五十塊一斤賣了,管它畫什么用什么顏色呢!我也不用搞什么畫展了?!比~卿如氣勢如虹,頗有越吵越勇的架勢。
孟宇星知道自己嘴上占不到什么便宜,索性就不再說話了,把畫掛好之后給葉卿如倒了杯水。
“你這畫兒就這樣掛在這?不怕余舟看到?”
“嗯,沒事,看到就看到?!?br /> “你后面打算怎么辦?”
“不知道?!?br /> “沒什么計劃?”
“沒什么計劃?!?br /> “余舟要是不來呢?”
“她會來的?!?br /> “你怎么就這么篤定?”
孟宇星看向落地窗外面的陽光,輕輕地說:“因為她喜歡我。”
葉卿如差點把喝進(jìn)去的水吐出來,斜著眼睛轉(zhuǎn)身一陣風(fēng)似地飄走了。
孟宇星微笑地看著她的背影,表情漸漸凝重起來。說實話,他也沒有什么底氣,不過有很多事到最后能成功憑的就是一股信念,一股子傻勁。當(dāng)初決定做海鮮店的時候壓根就沒有想過有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和余舟重逢,還能與她說說話。原本悲觀地覺得,可能這輩子,余舟只是個念想了,不會在他的身邊出現(xiàn)了。而如今,這已經(jīng)是大大的幸運了,這樣想下來,他就很灑脫,不管最后結(jié)果什么樣,他都是賺了,人還是要學(xué)會知足,不能因為不完美而痛苦。

第二十七章——你來啦

余舟再次進(jìn)店里來的時候孟宇星正在柜臺里面看書,當(dāng)門口的搖鈴聲響起他還沉迷在下一行文字的引誘中極不情愿地才抬起頭,只一瞬他便全然忘記了書中的內(nèi)容。余舟像一朵盛開的花兒一樣走了過來,空氣中彌漫著她身上好聞的味道。
孟宇星激動地站了起來,“你來啦!”
“哎?你怎么把畫全買回來掛上啦?好像以前就有?哎?你是不是以前就有這些畫???我記得我以前來的時候見過?!?br /> “哦,全換成畫廊里我們看的了,我很喜歡?!泵嫌钚窃缇拖牒昧擞嘘P(guān)于畫的說辭,話說得很自然。
“這些畫好貴,五萬多一幅這要幾十萬?!”余舟驚訝地說。
“你別聽葉卿如亂講,不貴,幾百到幾千塊而已,反倒你送我的這幅,太貴了,我都有點兒不敢收了。”孟宇星走到她身邊,和她一同站在《豐收》的那幅畫前。
“是有點貴?!彼缓靡馑嫉乜粗嫌钚切?。
孟宇星看著她,覺得她美極了,晃他的眼睛。像初見她時一樣——余舟的聲音出現(xiàn)在孟宇星的身后,孟宇星只是本能地回頭順著聲音的方向望過去,那一眼很偶然,但后面的每一眼都很刻意。
“我把錢還給你吧,你就出五千,我送你的畫也才幾千塊,便宜的?!?br /> “那可不行,送人東西哪有再收人家錢的,你放心好了,貴是貴了點兒,但窮不了我也富不了我,飯還是吃得起噠?!彼纹さ卣f著,把孟宇星的心撥弄的都快共振了。
“你先坐,我給你做杯咖啡,嘗一下我的手藝?!泵嫌钚羌泵φ泻粲嘀圩聛恚驮诘曛醒氲哪菑堊雷由?,自從余舟來過以后,他就把隔離欄拿掉了。
“你這桌子為什么擺在這兒?。慷揖瓦@一張,我第一次來店里的時候就覺得好奇怪,這么大地方就擺這一張桌子,而且還這么公主風(fēng),我是蠻喜歡的,你一個男孩子怎么會弄一張這樣的桌子的。”余舟說話的方式依然還是那樣新鮮稚嫩,那樣年輕,仿佛他們還是在上學(xué)的高中生一樣。
“這個呀?”孟宇星邊想邊向門口走,想把Close的牌子翻到外面去,免得有人打擾,可剛翻好,便看到吳銘那張笑嘻嘻的臉出現(xiàn)在被落地窗隔絕的街邊。孟宇星趕緊做手勢,翻轉(zhuǎn)自己的手背向外撇,無限快速循環(huán)。他先是一臉懵,然后看到店里面坐了位姑娘,就心領(lǐng)神會似的猥瑣地笑著點點頭,指了指孟宇星轉(zhuǎn)過身走了,邊走還邊時不時地回頭看孟宇星,依然帶著猥瑣的笑。
孟宇星看他走了,心里算是順了口氣。
“嗯?”余舟聽孟宇星好長時間沒有說話,轉(zhuǎn)過身來問他。單單是一個“嗯”字,聲音的前中后調(diào)就讓人癡迷,孟宇星極為痛苦沒辦法將這一聲“嗯”錄下來。
“啊,哈哈,以后再告訴你吧!”孟宇星故作神秘,實際上是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把留聲機(jī)打開,拿了一張鋼琴曲的唱片,當(dāng)《月光》響起的時候孟宇星調(diào)整了下留聲機(jī)的位置,盡量讓音樂輕柔一些,這樣不會吵到他與余舟交談。不過顯然是孟宇星想多了,音樂聲一響起,余舟就像被點了穴一樣地愣在那兒,眼睛虛空地盯著某一處,認(rèn)真地聽著音樂。他便開始認(rèn)真地做起咖啡來,余舟的喜好孟宇星都清楚,他想盡量做出以前高中時候那種速溶咖啡的味道,醇厚又不會太苦。
當(dāng)孟宇星端著冒著熱氣的咖啡坐到余舟對面的時候余舟才從自己的思緒中輕手輕腳地走出來。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像是從古代的畫作里跳出來的,永遠(yuǎn)溫柔但不柔弱。唯一雷霆萬鈞的一次就是用玻璃瓶砸孟宇星的腦袋,孟宇星勉強(qiáng)把它當(dāng)作是一種榮幸。
“好香??!”余舟緩緩地說。
“嘗嘗看?!泵嫌钚前芽Х冗f給她。
她抿了一小口,“嗯,好喝?!?br /> 孟宇星欣慰地笑,端起自己的杯子就湊到嘴邊,可滾燙的刺痛一下子就把自己的手打了回去,咖啡差點灑在他身上。
“你小心點兒?!庇嘀蹏诟烂嫌钚牵癞?dāng)初在食堂出來囑咐孟宇星不要滑倒一樣。
這樣的話總讓孟宇星恍惚,“嗯,沒事?!彼f道。
“你這地面也很特別,怎么想到做成這樣子,你很喜歡雪啊?哪里都是雪?!庇嘀壅J(rèn)真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問孟宇星。
“嗯,我喜歡,你喜歡雪嗎?”
“喜歡??!可是喜歡得像霧一樣,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喜歡?!?br /> “你為什么喜歡雪?”余舟問孟宇星。
“因為下雪的時候很美,在冬天發(fā)生的一些事情很美好?!?br /> 她微微地瞇著眼,像是在確認(rèn)什么東西似的。
孟宇星在與余舟的交流中完全忘卻了要幫她舒緩心理壓力重新回憶起過去這件事。為了不讓她有負(fù)擔(dān),孟宇星沒有一直與她坐在一起。聊了一會兒過后,孟宇星又重新做了杯咖啡給她,然后倒了一杯水在她邊上,這讓她感覺很驚訝,因為這是她的一個習(xí)慣,不管喝什么帶味道的東西都要配純凈水,用來淡化口腔里不爽氣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我有這個習(xí)慣的?”余舟有些驚訝地問孟宇星。
“什么習(xí)慣?喝水的習(xí)慣?”孟宇星表示疑惑。
“就是搭配礦泉水喝東西的習(xí)慣。”
“看吧?我還是蠻厲害的吧?還是有點懂你的吧?”孟宇星有點輕佻地開著玩笑。
“切。”
一切都收拾好以后,孟宇星回到吧臺里面坐著,把時間和空間都留給余舟,好讓她自在些,隨意些,讓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孟宇星也可以在不顯眼的地方默默地看著她,想著她,在心里,和她說說話。
很久以后孟宇星才知道這個舉動的多余,余舟那個時候最想的,還是與他坐在一起,聽著音樂,聊聊天,嘗嘗咖啡的味道,講講她遺忘了的孟宇星曾經(jīng)的故事。
孟宇星猜余舟的幸福感來的很莫名,但異常強(qiáng)烈。這樣的場景填補(bǔ)了她缺失了好久的空白,她不知道那塊空白是什么,但這樣的感覺她很喜歡。她的心很久沒有這樣踏實過,在與孟宇星交談的時刻,這個店里以外的事情沒有擾她的心的,她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愛上孟宇星這家店的,喜歡上另一個孟宇星的。
而孟宇星的紳士行為,讓他們在相隔幾米的同一個空間里,思念了對方好久。孟宇星想的是切切實實的余舟,由過往和現(xiàn)在共同組成的分裂又統(tǒng)一的結(jié)合體;余舟想的是另一個孟宇星,是曾經(jīng)的混沌和如今的似曾相識催化出來的,如果不是古老的種子發(fā)了芽,她不會有這樣的深情。
也許她也很困惑,為什么孟宇星不太一樣,仿佛早就存在于心里的某個地方。
孟宇星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這樣一直坐到傍晚,足足近六個小時。大部分的時間好像都在思考,又像是在放空,偶爾看著窗外癡癡呆呆,偶爾又看向墻壁上的畫兒接近起什么來。
孟宇星盯了她一個下午,過足了眼癮。這些年的缺失算是補(bǔ)回了一些,把余舟的手腳,頭發(fā)絲,五官,手指甲,骨骼,只要是她身上的一切都刻進(jìn)了腦子里,一遍又一遍,深而又深。
眼看到晚飯的時間了,孟宇星走過去問她,“你晚上應(yīng)該沒有什么事情吧?可以請你吃頓飯嗎?”
她抬起頭捂著肚子說了句孟宇星萬萬沒有預(yù)料到的話——“我早就餓了……”
這個表情好像曾經(jīng)的余舟,孟宇星眼睛突然被感動籠罩薄薄的一層晶瑩,因為不敢被余舟看出來,他急忙一邊轉(zhuǎn)頭調(diào)整一邊笑著說:“你傻呀!餓了不知道說的啊?喝了一下午的咖啡,多傷胃?。 ?br /> 余舟傻呵呵地樂,“我中午就沒有吃飯,你也沒有問我呀!”
孟宇星急忙去關(guān)店里的燈,一邊拿東西一邊說:“本來想做點東西給你吃的,你都餓了,來不及了,我們?nèi)ネ饷娉?,快走,別餓壞了。”
“沒關(guān)系,我們可以在這吃的?!?br /> “不行,很慢的,等折騰完吃上飯你都要被餓死了,已經(jīng)這樣瘦了,還這樣餓著,哎,快走!”突然之間,他們之間的對話變得十分親近了,就一下午沒有交談的幾個小時而已。時光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那一天,此刻他們可以說出當(dāng)初不敢說出的喜歡。
兩個人就近找了一家餐廳,一切東西孟宇星都幫她準(zhǔn)備好,餐巾紙,擦拭好的餐具,檸檬水。他沒敢抬頭看她的表情,就自顧自地整理,也沒有聽到她說的謝謝。
吃飯的時候孟宇星突然抬起頭看著余舟笑起來問她,“我們可以做好朋友嗎?”
余舟略微帶點不好意思的笑看著孟宇星,“可以?。 ?br /> 孟宇星一聽,瞬間想得寸進(jìn)尺一些,說:“非常好,非常好,很好的那種。”
“好!”余舟笑著回復(fù)。
孟宇星可開心了,開心的不得了。食物都吃得飛快,余舟一邊叮囑他慢點吃一邊笑著。孟宇星什么也沒想,只管享受愉快了。
吃完了飯,孟宇星送她回家。本來沒什么,可當(dāng)他們兩個人走在街上的時候孟宇星發(fā)現(xiàn),這不就是高中時候的樣子么,那個時候他們一起放學(xué),刻意慢慢地走,在分別的路口停留,走好遠(yuǎn)還在告別揮手。原本孟宇星夢都沒有夢到過的情景在現(xiàn)實中再次發(fā)生,讓他震撼,讓他有一種想要下跪卻不知道感謝誰的沖動,一時間竟忘記了走在邊上的余舟。
余舟張大眼睛看著孟宇星問:“你在想什么呢?這么認(rèn)真。”
“好久好久都沒有這樣愜意舒服過了。”孟宇星原本想說要是每天都能這樣送你回家就好了,可孟宇星不想占余舟失去記憶的便宜,不想在她的不幸上建立他的愉快,而且也怕,怕她想起一切的時候沒辦法面對自己。
臨別的時候,孟宇星站在路邊,輕輕地笑著對她揮手,看她消失在夜幕的暗里之后,孟宇星原本溫潤如玉的幸福里,被一絲擔(dān)憂擠出了裂痕。

第二十八章——女兒紅

第二天一大早,孟宇星才到店里沒多久,吳銘便賊眉鼠眼地溜進(jìn)店里,然后就是一陣壞笑。
孟宇星很討厭他這樣自作聰明的樣子,沒有給他好臉色,像是根本沒看到有人進(jìn)來一樣,自顧自做自己的事。
他好像也有點意識到自己的無禮,開始正經(jīng)起來,看孟宇星沒說話,便找話聊。
“我這都沒敢直接進(jìn)來,怕昨天的姑娘還在店里,打擾你們。”他小心地說道。
“以后你要是看到那張椅子上坐了人就別進(jìn)來了?!泵嫌钚呛敛豢蜌獾卣f。
“那個?是你女朋友嗎?”他的話說得很輕,但掩蓋不了他內(nèi)心快要溢出的好奇。
“要是換一個人,我可能還會多說兩句,你啊,就算了。”孟宇星話說得很直接,他就是想直接,告訴吳銘自己不喜歡他整天像是一個偷拍別人的變態(tài)一樣探索別人的生活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你誤會了星哥,我就是好奇你的事情,我覺得你挺特別挺難得的,所以就對你的事比較上心,我不是對誰的事都充滿好奇都去打聽的。”吳銘解釋道。
孟宇星攢了好多對他日常的不滿,說:“還有,不要故作聰明盲目猜測別人,揣測別人,很不禮貌。我對你講過的,如果我再感覺到你在隨意冒犯別人的隱私那我覺得我們不適合做朋友,你就不要再到我的店里來?!?br /> “哦。”他頗好的態(tài)度讓孟宇星有些不忍,有點歉疚責(zé)備自己的話是不是說重了。其實要是其它的事情孟宇星不會這樣,但關(guān)于余舟的就特別敏感,好像她要受到什么冒犯似的,行為就夸張了些。
聽著他發(fā)蔫的回復(fù),孟宇星一時間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手里的東西翻過來倒過去的一陣瞎忙活,就是不抬頭看他。吳銘本來想坐在吧臺前的椅子上,可聽孟宇星這樣說以后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站在那兒看著孟宇星呆了一會兒,尷尬地不知所措。
當(dāng)孟宇星聽到搖鈴輕輕的一聲響,抬頭就看到了他落寞的背影在城市的背景下縮小著,竟有些傷感起來。
孟宇星把東西都放下,有些后悔。
他內(nèi)心深處可能也是個孤獨的人,也是碰到一個情投意合便很快毫無保留地拿出所有的人,他的真實讓孟宇星討厭對他來說的確有點殘忍。孟宇星原以為他應(yīng)該是個夜店、酒吧到處留情的浪子,現(xiàn)在看來,孟宇星的這家店貌似是為數(shù)不多他在空閑的時候第一時間想起來的地方,孟宇星越想越后悔,感覺自己做了件錯事。
正郁悶著呢,搖鈴聲再次響起。孟宇星一抬頭,余舟美麗的身影像一只活潑可愛的小兔子一樣朝自己靠近,土匪一樣把孟宇星心里所有亂糟糟的事全部都趕走了。
余舟坐在吧臺前的椅子上,孟宇星的面前,俏皮地說:“老板,來兩斤上好的女兒紅?!?br /> 孟宇星笑著看她,問她:“你真的喝酒嗎?”
她說:“喝,怎么不喝!只是喝得很少——紅酒,香檳,威士忌,就是那種一個很大的杯子里面裝少少的那種,我都喝,舔著喝,哈哈哈……”
“你看看我后面的這些酒,你想喝哪一個?”孟宇星側(cè)過身子盡量不遮擋余舟的視線,后來覺得還是擋著一些,就干脆走出去,坐在余舟的旁邊,也學(xué)著余舟的樣子,拄著下巴往里看。
余舟嗔怪著拍孟宇星的胳膊,“討厭?!?br /> 孟宇星想想覺得這樣也不妥,干脆拉著余舟的手,把她帶進(jìn)吧臺里面。
其實孟宇星可以抓她的手腕的,但他刻意避開手腕,就抓著她的手。
她當(dāng)初也是這樣抓著孟宇星的手朝學(xué)校門口跑的,孟宇星也要這樣拉著她,算是圓自己的一個夢。
路不遠(yuǎn),但要繞開吧臺,左左右右一轉(zhuǎn)身也要幾秒的時間。直到走到酒柜前面,孟宇星才把余舟的手放開,裝作很自然地對她講:“這樣看得就比較清楚了,看看你想嘗哪個,隨便選?!?br /> 其實孟宇星的心早就跳得轟隆隆響了,其中有緊張,有激動,還有忐忑,他害怕這十來秒的功夫余舟把手掙脫,那他就太尷尬了。
余舟的臉有些紅,絲毫不在意的樣子貌合神離地看著酒柜里的酒,孟宇星知道,她也很意外的。
“這個吧!”她指著一個粉紅色包裝紙包著的香檳,轉(zhuǎn)過頭來對孟宇星說。
孟宇星拿出這瓶酒,找出兩個金黃色金屬腳底的香檳杯,倒了兩杯香檳,細(xì)小的氣泡紛紛向上逃,借著這個功夫,他對余舟說了剛才吳銘來店里的事,講了自己的歉疚。
余舟溫柔地對孟宇星說:“你要給人家道歉哎,雖然他是有點好奇心過重,可能在不經(jīng)意間冒犯了你,但他肯定不是刻意的,他要是知道你會因為這樣的事情不高興肯定不會這樣做,對不對?你對他說那樣的話,肯定傷了他的感情,他可能很在意你這個朋友的,所以你要及時為你的行為止損,給人家道歉。不要因為你,讓傷害隨著時間延續(xù)下去,對他對你來說,都是一種損失呀!哎,值得珍惜的人在時光的流逝中應(yīng)該幸福著彼此,不要再感傷啦!”
孟宇星看著余舟,再一次地沉入過去與現(xiàn)在間的恍惚之中。
孟宇星在余舟的監(jiān)督下立即發(fā)了個信息給吳銘,“抱歉,剛剛話說得重了,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下次來的時候陪你喝兩杯,算是賠罪了,記得來啊,我等你?!?br /> 發(fā)完信息,心里寬慰了不少。
“你認(rèn)識這個人多久啦?”提起吳銘,余舟開始有了好奇的事情。
“沒多久,他以前總是來喝酒,講故事,還帶女朋友來過,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前女友?!泵嫌钚腔卮鹩嘀邸?br /> “???還講故事???講什么故事?自己的故事嗎?”
“是呀,講他過往的感情經(jīng)歷和愛情故事?!?br /> “哈哈哈,這么有意思的么?”
“嗯,我平常都不怎么出去,他算是熟客,有他在的時候我不會那么無聊。”
“你可不可以分享一下,講一些你聽到過的故事給我聽?!?br /> “嗯……你看到那個絲巾了嗎?”余舟隨著孟宇星的眼神轉(zhuǎn)過頭去看后面的墻上。
“相框里的?”她問孟宇星。
“是的?!泵嫌钚钦f完,她走過去仔細(xì)看了看那塊絲巾。
等她回來的時候,孟宇星把沉迷于她身影的眼睛瞇起來,笑著解釋道,“不是絲巾本身有什么特別,而是它背后的故事。我想和你分享這個故事?!?br /> “好。”她回來在椅子上坐定,乖乖的像幼兒園聽話的學(xué)生。
“很久前的一天,有一個女孩子在店門口徘徊了好久,她走進(jìn)店里之前我還在尋思,這個人在外面晃來晃去干什么呢?她很有趣,進(jìn)來之后向我說明了我先前看到她奇怪舉動的原因,然后給我講了她的故事,這個圍巾就是她留下的,還有后面的一百塊錢……”
孟宇星把故事完完整整地講了一遍給余舟聽,余舟聽得很認(rèn)真,里面有一些東西顯然超出了她原本的想象。當(dāng)孟宇星講到故事中的小北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了的時候,余舟很驚訝也很悲傷,她震驚地問孟宇星,“那一百塊是不是小北給她的一百塊?!”
“我猜,應(yīng)該是吧!”孟宇星對余舟說。
“天啊,她把所有的東西都留在這兒了……她不會,自殺了吧?”
這種可能性孟宇星倒是沒想過,想了幾秒被他否決了,“不會的,她會好好生活的。”
“你怎么這樣確定?”余舟問。
“她可能會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大哭一場,然后帶著過去,重新生活?!?br /> “可她把所有東西都留下來給你了?!?br /> “其實沒有,這些東西都成了她心里的一部分了,沒見我之前她的痛苦可能不斷地在發(fā)酵,在厚重,變得越來越難以讓她接受。但我想,從那天之后,她應(yīng)該可以輕松一些,好好地面對生活。她不是來打發(fā)東西的,而是偶然間懂得接受無法釋懷的過去的一切的。”
余舟后面差不多每三天來兩次,忙的時候就晚上過來。想找孟宇星聊天的時候就坐在吧臺邊的椅子上,她有事忙的時候就一個人坐在店中央的桌子旁。孟宇星依然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眼神里滿是柔情蜜意。她的發(fā)梢和睫毛成了讓孟宇星無法眨眼的毒藥,整個她融化在孟宇星的眼睛里,孟宇星無比享受這樣的時光,默默陪伴對方的時光。
孟宇星時常觸摸藏在衣領(lǐng)里已經(jīng)淡了又淡的傷疤,在心里把往事翻出來又埋掉。

第二十九章——你們不能在一起

偶爾趁著余舟不在的時候葉卿如會過來,問孟宇星余舟的病怎么樣。
“什么???”孟宇星像個傻子一樣回復(fù)。
葉卿如詫異地質(zhì)問他,“大哥,你說什么?。可窠?jīng)??!”
對于孟宇星來說余舟的失憶的確是一個不值得關(guān)注的存在,孟宇星有時候巴不得那些事情沒有發(fā)生過就好了,不記得就不記得。
葉卿如提醒孟宇星,“你別忘了正事,余舟的心理狀態(tài)是不健康的,你是要幫助她面對的,別一談情說愛起來就什么都不管不顧了?!?br /> 孟宇星說:“我知道,還沒到時候?!?br /> “你自己知道記得就行?!?br /> 孟宇星要是也不記得就好了,也忘記了過去同樣的片段,和余舟一樣,他們欣賞的彼此與過去沒有一點瓜葛,真的把一生熬成了兩個輪回。
孟宇星做不到得而又失失而復(fù)得現(xiàn)在又要還回去,他不想還回去,他煎熬了這么多年所期盼的就是實實在在的現(xiàn)在。好多年,好多時光,好多苦悶,好多不容易。再讓孟宇星還回去,他微弱燭火般的信念可能就要徹底熄滅了。
可要真有什么東西搶,孟宇星反倒可以拿命去搏。如今需要他心甘情愿地讓出來,把余舟再放回世界,讓她自己選擇……如果,她沒有回來,那孟宇星的余生,就混沌一片了。
但孟宇星沒有其它的選擇。
除了葉卿如,吳銘也來過一回,剛見面的時候他們還有點尷尬。他坐在吧臺邊的椅子上,孟宇星給他倒了杯酒,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碰了下杯子,兩個人都干了。
這次來他成熟了很多,沒有那種幼稚的自以為是的生澀,孟宇星不知道這是真的他還是原來的他是真的他。
他問孟宇星,“你這店會一直開下去么?要是你哪天不想開了,就租給我吧!我啥也不動,還是這個樣子?!?br /> “哈哈,好,我想走的時候聯(lián)系你。”這句話孟宇星只當(dāng)作一個玩笑話來講的,可沒有想到,沒過太久,他就成了這家店的新主人。
余舟和孟宇星之間與日俱增的感情中夾雜著孟宇星刻意放進(jìn)去的距離,當(dāng)孟宇星想要與她更親密一些的時候總是有把一切講給她聽的沖動,可每次話到嘴邊就被巨大患失的恐懼所制止。孟宇星曾咨詢過不止一位心理醫(yī)生,如果在他們感情非常深的情況下,她恢復(fù)了記憶,記起了曾經(jīng)的事情會有什么影響,當(dāng)然,對于余舟來說。
醫(yī)生說:“如果她當(dāng)初真的非常的恨你,像你所說的達(dá)到了傷害你的程度,恨不得你死的程度,且這種誤會和恨意現(xiàn)在沒有消除,恢復(fù)記憶對于她來說是非常可怕的事情。說得重一點,那種傷害的程度相當(dāng)于你在她沒有意識的情況下侮辱了她一樣,她會更加恨你也恨自己,我作為一個心理醫(yī)生想想都可怕。說實話,從業(yè)許多年,還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但如果她對你的恨消失了,心里的心結(jié)打開了,那你們之間感情存在相對就合理一些,那種難以平復(fù)的沖突就弱一些。其實,你們現(xiàn)在的感情狀況就很危險了,不能再深了,你們共處的時間太多了,雖然沒有什么肢體上的接觸但我猜測你們的心已經(jīng)在靠近了,你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說她即便想起曾經(jīng)的事情也會這樣靠近你,那為了她好,建議不要再發(fā)展甚至要小心些疏遠(yuǎn)些了。”
這些話就像高中時候各種各樣的反對一樣,只是換了種形式罷了,依然在他們感情最熾熱的時候告訴孟宇星相同的話——你們不能在一起!
有好多個瞬間孟宇星都差點失控爆發(fā),想打碎所有完整的東西,想對著空氣大喊:“我們就要在一起!我和余舟就要在一起!我們就要相愛!我就要娶她!她就要嫁給我!誰他媽也無法阻攔!”
心里的回音還未完全消散的時候,又冷靜下來,“唉!誰攔著你們了?”
在無限地糾結(jié)過后,孟宇星終于一發(fā)炮彈把心里所有的瑣碎炸得稀巴爛,決定挑個時辰,再選一處福地,給余舟講一個她遺忘了的故事。
“在這之前,就讓我單方面地?fù)碛兴桑∶嫌钚窃谛睦锔袊@著。

深秋來臨的時候,在這個城市是不能期盼雪的,這過于理想化,氣溫只冰冷人們的身體,街邊的樹木依然油綠,看得出來,它們也在很努力地抵抗嚴(yán)寒。
才剛剛下午,外面的天就暗了下去,毫無紳士風(fēng)度的風(fēng),像是烏云帶來的侵略者,卷著地上的沙石塵土以及各種各樣的垃圾無情地翻滾,時不時地拍打店外的玻璃窗。
孟宇星和余舟在店里面,隔著一層玻璃,很有安全感。甚至想外面的天氣再猖狂些,肆虐些,讓孟宇星可以傲然站立在屋內(nèi)用王者之氣藐視它們。
孟宇星把店里溫馨暖色的燈打開,沒有放音樂,余舟坐在店中央的椅子上,桌子上放著孟宇星剛剛煮好的咖啡。孟宇星在粗魯?shù)目Х认銡庵虚g用力地尋找屬于余舟身上細(xì)膩的味道,可咖啡的香氣很霸道,借著熱氣把余舟身上的香味全部都擄走了,他忽然間有點討厭咖啡的香氣。
幾乎就是剎那間的事,孟宇星的身體仿佛不受控制一樣地走到余舟面前,點了根香燭,用從未有過的語氣和態(tài)度,問余舟,“在忙嗎?有時間的話,我想和你說說話。”
余舟很詫異,她不明白說說話的意思,而且他們一直在交流,孟宇星這樣正式的樣子還很新鮮。
她有點慌張地抬起頭,笑容中帶著不解和顧慮,表情中透漏著擔(dān)心。
“嗯,你說。”
孟宇星把香燭放好,坐在余舟的對面,整理好椅子,直挺挺地坐著。
“我給你講個故事?!泵嫌钚钦J(rèn)真地說。
“屬于我們的故事,故事是真實的,不是我胡編亂造的,也不是我聽來的,故事的女主人公是你,余舟;故事的男主人公是我,孟宇星。對于你來說,有點兒像上輩子的事情,喝了孟婆湯,不記得了。對于我來說,這些往事從未蒼老過。我以我的視角講述我們的故事,看你會不會有不一樣的體會?!泵嫌钚怯悬c控制不住情緒,才說幾句話,眼睛里閃著燭光的晶瑩就讓人無法忽略。
余舟的頭微微傾斜著,溫和地看著他,孟宇星看不出太多悲喜。
“2005年12月25號,圣誕節(jié),我在小巷子里被一群小混混圍堵,他們搶我的錢,九十二塊,這錢原本是我打算給你買圣誕節(jié)禮物的,全都被他們搶了。我沒有特別難過,只是有點失落,因為原本我就沒有信心也沒有勇氣和膽量買一個像樣的禮物送給你,我怕你不收。被搶了,我就當(dāng)作那個禮物送到你手里了。所以我坐在路燈下,平緩自己的心情,享受自己的孤獨。就在我剛要起身往學(xué)校走的時候,下雪了,我喜歡的不得了,便也邀請雪來一起享受孤獨。這個時候,你出現(xiàn)了??赡墚?dāng)時的我太落魄了,像街邊的小乞丐一樣,善良的余舟——你,遞了張紙巾給我,我感動極了,溫暖極了。當(dāng)你拉起我的手跑向校門的那一刻,其實我渾身都疼,可心里開心得不得了。我趁你不注意,還稍微地捏了下你的手,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感覺到,我捏得很小心。從那以后,我們的關(guān)系就超級好,好到什么程度呢?都可以陪你上廁所的程度。在那個年歲,這種程度已經(jīng)戳破異性之間友誼的天花板了。而當(dāng)時的我簡直就是人生贏家,考清大也沒有那個時候更讓我激動。全校所有的男生都恨不得撕了我,和你在一起路過每個班級門口都有男生看我不順眼,你是他們夢里才會出現(xiàn)的姑娘,卻是我珍惜的平常,只有我能觸碰你,親近你,我多可惡,我多幸運?!?br /> 孟宇星深呼吸,繼續(xù)說。
“可那個時候我們在上高中,還是學(xué)生,學(xué)生自然不能談戀愛,即便我們自認(rèn)為那不是戀愛,不管是給自己的錯誤找托詞也好還是不想承認(rèn)也好,其實我覺得那就是戀愛,是人生新的體驗,只是我們害怕,害怕背負(fù)錯誤的名頭。不管如何定義,我們之間的感情都不能在那個時候被主宰我們生活的人認(rèn)可,所以我們很努力地嘗試分開,可沒幾天,就被一個擁抱拖回親密無間。是的,我抱過你,在十多年前我就抱過你,可能你現(xiàn)在覺得我不過是有點熟悉的朋友或者有點好感的異性,但那時,我是你十足喜歡的。我不用愛這個字是因為那個時候我們不懂愛的定義,盡管人人都可以定義它。無論你現(xiàn)在如何看我,那時的我都是你重要到無法放棄遺忘的人,因為你對于我來說同樣重要到不可失去,雖然現(xiàn)在你把‘上輩子’的事情忘了,但老天讓你的人生很獨特,讓你的一生有兩個輪回。這對很多人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因為這樣,人們的遺憾就會少很多,許多好的,人們都會在機(jī)會中將它延續(xù),而不好的,會在機(jī)會中讓它消亡?!?br /> 外面的風(fēng)成熟了很多,不再那么狂熱地用沙石攻擊隔著落地窗坐在店里的孟宇星。烏云織完了它的網(wǎng),把土地包裹在一片水氣之中,打算把罩住的所有像小魚小蝦一樣關(guān)起來,然后用未知大小的雨洗滌它們的靈魂。
余舟的表情很淡,好的很淡壞的也很淡,給孟宇星的任何一種感覺都似有若無,所以孟宇星也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情。這一切都沒有給孟宇星故事的訴說造成障礙,所以孟宇星繼續(xù)講他們的故事,余舟繼續(xù)聽關(guān)于她的故事。

第三十章——擁有你失去你

“我們之間的感情早已經(jīng)超過了我們能控制它的程度。我后知后覺,覺得那就是愛,愛是一種自然和本能,在它上升到責(zé)任之前像呼吸一樣無法控制。對于我們來說放棄彼此就像閉氣把自己憋死一樣難受。當(dāng)花草樹木在錯誤的地方肆意的生長,園丁就會出現(xiàn)了,在班主任老師找我談過話之后,你的母親找到了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孟宇星原本看著余舟的眼神怯弱的向下轉(zhuǎn)移,去看一些大腦根本不感興趣的東西,很快地就又翻上去,看余舟的反應(yīng)。
余舟還是那樣,這句話的出現(xiàn)并沒有給她帶來什么刺激,孟宇星便放心了些。
“我與你母親在巷子邊王記飯店見了面,她勸我們好好學(xué)習(xí),讓我們彼此都不要受感情的影響。那時我一直低著頭,都不敢抬頭看一眼你母親,我怕我任何一個不合適的反應(yīng)都會加深你的痛苦和她對你的責(zé)備。所以當(dāng)那群小混混拍我肩膀的時候,我還依然沉浸在對你的擔(dān)心和不得不要失去你的悲傷之中。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拍我肩膀的不是別人而是那群搶了我錢的小混混的時候,那一刻,我是想讓他們給我的愛情陪葬了的,如果我能稱之為愛情的話,順便也把我?guī)нM(jìn)墳?zāi)?。我緊握著筷子,猛地扎進(jìn)為首的那個小混混脖子的想法越來越強(qiáng)烈暢快。就在我剛想要沖過去想徹底把自己變成魔鬼的時候,你的母親握住了我的手,她看出了我內(nèi)心的想法,將我從懸崖邊拉了回來。也就是那一瞬,我邪惡的念頭瞬間消失,開始恐懼害怕起來,害怕那幾個小混混傷害你的母親。就在你母親打電話報警的時候,其中的一個小混混去搶你母親的手機(jī),我就去攔,另外三個小混混見我攔著就過來撕扯我,我盡力了,真的,我死死抱著的,撕扯的,拼了命地想把所有的人都擋在面前的??晌覜]做到,還是漏了一個,我沒有看到那把刀是什么時候拿出來的,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時候刺向你母親的,當(dāng)他們?nèi)刻优芎笪也虐l(fā)現(xiàn),你的母親肚子上插著一把刀。我扶著她,哭著求她不要死,我說阿姨你不要死,我再也不找余舟了,我們好好學(xué)習(xí)……”講到這的時候孟宇星兩行眼淚不自覺地落下來。
烏云的眼淚也落在玻璃窗上,大大的雨點在玻璃上粉身碎骨。
余舟依然淡淡地坐在那里,像是落地窗的玻璃一樣。
“警察把我們分開的時候,我拼命地掙扎,可我越掙扎他們越以為是我傷害的你母親。那幾個小時難熬的情緒在你拿玻璃瓶砸我的時候步入了高潮。如果那天我沒有極致地傷心過,我可能會瘋掉。玻璃瓶碎掉的時候我心里唯一的痛是你手上的傷,我并沒有在意它是打在我頭上,好像那玻璃瓶掉在地上碎了扎到了你的手一樣。直到你對我說,為什么死的不是我的時候我比死還難受,那一瞬間我對這個世界沒有絲毫留戀,那句話像是神靈的一把槍,斃了我的靈魂。直到現(xiàn)在,我一想起那句話依然還是胸口憋悶得難受。所以,當(dāng)我把一塊最大的碎玻璃刺進(jìn)自己身體里的時候,感受不到疼痛,恨它不夠長,恨它不能立即結(jié)束我的生命。而當(dāng)時,那是我最快結(jié)束自己生命的可能,如果有槍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對準(zhǔn)自己的腦門開槍,同時我希望我的血和腦漿濺在你的臉上,讓你深切地感受到,我如你的愿了,我去死了?!?br /> 孟宇星眼前的淚像是落地窗外的雨,逐漸凝聚,然后形成一條未知的痕跡。孟宇星快速地整理好,繼續(xù)講。
“在我醒來之前,我做了好多的夢,夢里有可怕的你,有深情的你,有不知好壞的你,還有你的母親,她們都對我有各種各樣的期許,能做到的不能做到的我都在夢里答應(yīng)下來。醒來的時候很難過,當(dāng)頭腦恢復(fù)清醒幾乎一瞬間,當(dāng)我能認(rèn)清我在哪的時候,內(nèi)心的痛苦像一個為我量身打造的堅固無比的鐵盒子把我死死地關(guān)著,在里面肆意地折磨我又不允許我因痛苦而抽搐扭曲。那個時候整個世界死氣沉沉的一片,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感動我。之后很長的時間,我都活在你母親去世的陰霾之中,還有每到夜里你那句話鬼魂一樣的飄蕩在我耳邊帶給我的痛苦。我是因為夢里你母親對我說的話才打消自殺的念頭的,不然我一定會滿足你要我死的愿望,說是生你的氣也好,償命也好,稚嫩的想法也好,反正就是那樣。”
“故事就講到這里吧!不知道你記起什么沒有,也不知道與在你視角下發(fā)生的事情和感受有多大的偏差。當(dāng)我清楚告訴你的同時可能又是失去你的開始,我也難過,但我想,我還是應(yīng)該告訴你,你忘記的只有兩個人,一個已經(jīng)去了天堂,那就讓另一個人告訴你忘記的是什么吧?!庇嘀垡廊黄届o如水,加之孟宇星的悲觀參與其中,他還是無法看清眼前的余舟是夢是醒,是喜是悲。余舟是那種可以面無表情做驚天動地事情的人,所以下一秒如果她抓起桌子上的咖啡杯用孟宇星的腦袋碰碎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
“總結(jié)一下,我不是什么海鮮店的老板,也不是什么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我是孟宇星,我是你高中時期最好的朋友,你最喜歡的人,我們彼此看重,共同度過了很多微小但無比幸福的時光,那個時候我們一起走個路都特別有趣。但自從那個變故發(fā)生以后我可能成了你此生最恨的人,以我對你的了解,你的恨可能并不純粹,在那樣極端的恨的本質(zhì)中可能有愛的存在,不然你用玻璃瓶打我頭的時候表情不會那樣痛苦,情緒不會那樣激動。你當(dāng)時流的淚水有你失去母親的悲痛,也同樣有對我過度傷害的歉疚。這些都是我這十幾年一點點悟出來的,不是我估計的,而是當(dāng)初的那些場景在我腦子里放了無數(shù)遍過后所呈現(xiàn)出來的真理,由不得我自卑也由不得誰辯駁,這就是事實。對于你母親,她救了我,這是我至死不會忘卻的事情,我永遠(yuǎn)惦念她,銘記她。但不是我害死了她,上天沒有給我替她擋那把刀的機(jī)會,不然我會毫不猶豫。我沒有機(jī)會對你說對不起,直至今日,終于有機(jī)會說一句對不起,原因是我竭盡全力仍沒能救你的母親,而非害死了她?!?br /> 孟宇星沒有看她的表情,他不想給她需要隱藏心事做表情管理的壓力,繼續(xù)說:“如今我早已不是那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我懂得了一些關(guān)于愛說明,也有了自己的定義。我想,如果有一天可以,你允許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說我愛你,并且知道如何用行動去證明。而不論說與不說,愛早已在那一年的圣誕節(jié)發(fā)生,它早已客觀存在十幾年了,并且會一直存在下去,直至我的靈魂消亡?!?br /> “我的故事講完了?!闭f完孟宇星看向余舟,她也看著孟宇星,被淚水洗滌過的眼睛如月光一樣清澈,傳遞出來的訊息堅定又柔和,透漏著對某個事物的怨和傷,孟宇星并不清楚她在自己講哪段的時候無聲地哭過。
她走了過來,孟宇星沒有動,她用兩只手托起孟宇星的下巴,然后用右手將孟宇星的領(lǐng)子向下翻,直至露出那個不長不短,不清不楚的疤痕。
余舟淺淺地笑背后蘊藏著非常復(fù)雜的以悲傷為主調(diào)的情緒。她將手輕輕地放下,摸了下孟宇星的頭。然后平靜地收起桌子上她的東西,放進(jìn)包里,輕輕地向門外走去,開門的那一刻,她的頭發(fā)被外面的風(fēng)肆意地?fù)芘袷橇髅フ{(diào)戲的手。
余舟消失在被大雨洗滌過的城市里后,孟宇星看著依然保留著她體溫的椅子,淡淡地說了句——“我愛你?!比缓蟀阉龥]有喝完的咖啡拿到自己面前,在有清晰的她唇印的地方,將剩下的咖啡一飲而盡。
她剛剛觸碰過的孟宇星的頭發(fā)依稀還有觸感一波一波越來越淡地通過神經(jīng)傳遞到孟宇星的腦子里,像是有人走在草地上留下的足跡,蠱惑了孟宇星的心。孟宇星貪婪地感受著余舟殘留的溫柔,琢磨著她的痛苦和回應(yīng)。
孟宇星想,她應(yīng)該記起來了的,她最后的溫柔得益于孟宇星脖子上的傷疤,她觸摸的不是孟宇星的身體,而是她母親的遺物。她的愛意、溫柔和寬容全部因為孟宇星是她母親遺物的載體,才讓孟宇星有了超然的體驗和待遇,孟宇星沉浸在原本不屬于他的幸運里,默默地把最后一點盼望用盡。
孟宇星想,這是我最后一次見余舟了,連句再見都沒有說的分別最適合永別了。
這一次,天意耗盡,他再也沒有什么可以努力了。
孟宇星很感激老天給他的這一次重來的機(jī)會,雖然有點遺憾,但這其中的一切都是他心心念念做夢都想要的,像是重新度過了一個自己期盼的濃縮的人生。
孟宇星把余舟杯子里的咖啡痕用濕紙巾小心地擦干凈,保留好杯口余舟的口紅印,它可能要與孟宇星相依為命,陪他度過漫長的時光了。

第三十一章——沒有再見的分別

孟宇星打了個電話給吳銘,讓他有時間的時候過來一趟,他不是一直對自己的故事好奇么,這回孟宇星想對他講。
吳銘很興奮,說半個小時就過來。
在吳銘還未到店里的這短短的二十分鐘,孟宇星已經(jīng)把該收拾的一切都收拾妥當(dāng)了,不僅僅是店里的物品,還包括他自己的情緒和心情。吳銘來的時候孟宇星已經(jīng)倒好了兩杯加冰的威士忌在吧臺的桌子上,吳銘一進(jìn)來滿臉緊張,像是上課遲到了一樣。
“來,喘口氣,那么趕干什么?”孟宇星把他的杯子推了推,示意他可以解解渴。
他端起杯子,差點把里面的冰塊都吞了,“??!我怕來晚了你再改主意。哇!好爽,再來一杯。”
“我這家店已經(jīng)開了1598天了……”
“等等,就開始了嗎?”
“你不要這樣正式,就當(dāng)我們兩個聊聊天好了?!?br /> “哦哦,好。”
“這1598天的時間,我不想用任何語言和文字形容它,我覺得對于我經(jīng)歷的每一天來說,嘗試性地用任何詞語去說明都是一種誤會。這一千多天里,我坐在同樣的位置上,想著同樣的事,做著同樣的夢,像一個袖珍玻璃盒子里面生活的玩偶,看著他的時候你會莫名的覺得想哭,但卻體會不到他的傷感。我開這家店本是為了一個女孩子,我希望在她生活的城市里,有一個專屬于我的標(biāo)簽,然后靠大海撈針般的緣分,期盼她能在偶然之間走進(jìn)店里面,看著我一臉詫異或是驚奇,再慢慢地走出去。我的初衷僅此而已,只求一個萬一。但沒想到其實也在意料之中的,最開始兩年多的時間,她沒有偶然間地進(jìn)過一次店里,盡管我的招牌,我的裝飾,我所有的擺設(shè),都帶著吸引她的刻意。那些畫,都是曾經(jīng)的某個場景濃縮出來的,我自己畫的,里面是曾經(jīng)的我們,而店中間的桌子椅子,也是她喜歡的風(fēng)格,包括賣海鮮,也是因為她喜歡,所有看似意境很深捉摸不透的東西,不過是討她的歡心而已。可直至最后,我都沒能將這一切講出來給她聽。呵呵,是??!我都沒有講這一切的用意是什么,只講了讓她最難過的那部分。哎呀!我啊我?!?br /> 孟宇星將酒杯里的酒倒進(jìn)嘴里,讓口腔里每一個細(xì)胞都受到洗禮然后吞了下去……
或許讓人覺得痛的東西都容易讓人癡迷,越傷我我越喜歡你,辣是這樣,煙是這樣,酒是這樣,各種各樣的東西是這樣,人也是這樣。
孟宇星借著一股子辛辣嘆了口氣,“我從大學(xué)的時候開始忙著賺錢,為的就是能不論何時有條件可以隨時在她所在的地方以任何狀態(tài)生活。我本想做個隱形的守護(hù)者,可時間太煎熬了,我原本以為時間越久我越淡然,就像幾百年的古榕樹一樣老態(tài)龍鐘,沒有什么東西能夠刺激我,也沒有什么事情能夠讓我感到悲傷,我的心不再跳,血液不再流動,跟隨時光一起變老,帶著早已蒙了灰塵的遺憾入土為安??赡阒拦陋氂卸嗝纯膳旅??特別是你心里有人填滿的時候,秒針的每一聲滴答都是你嘶吼著呼喊她的名字卻得不到對方回應(yīng)的見證。我追隨著她的足跡追隨了十幾年,這十多年我從未主動想去過某個地方,見什么人,就是她在哪,我就去哪,只想與她看同樣大小的月亮。”
吳銘的眼睛裝了一個漩渦。
“我想出去看看這個世界,我需要這個世界教會我一些新的人生道理,聽更多的故事,感受更多的喜悲。所以這個店就拜托你照顧吧!只是拜托你照看,不是給你哦,說不上什么時候我就回來了,等我回來的時候,我依然執(zhí)著于我一直執(zhí)著的。我是個護(hù)林人的性格,一輩子就在一個山里,就在那片海中,那里就是我的歸宿,不管我去哪,總要回來的,回來的時候依然信心滿滿地企盼著我的企盼。經(jīng)過了十幾年的沉淀,不是我想要的結(jié)果對于我來說也不是那么的不可接受了,什么都可以。等我沒有信心了,我就再出去,一點點地把希望撿回來,拾滿了我再回來。”
“如果你愿意的話,能照顧好這里吧?”孟宇星認(rèn)真起來問吳銘。
他放下酒杯,“當(dāng)然了!你放心好了,不管多久,你回來的時候,什么都不會變的。”
“另外還有件事我要拜托你。”
孟宇星拿起柜臺里面的記事本,把一個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拿了出來,對吳銘說:“這是一個找工作的小伙子留下的,看他人還不錯,你如果有合適的地方需要人的,不妨讓他來試試,不過不要看誰的面子,他可以,順其自然就好了。如果你也沒有地方有需要,就忽略掉這張紙。”
“好?!彼纱嗬涞鼗卮?。
孟宇星走到門口,回頭看向店招,輕聲地說著:“再見了,滿月海鮮店。再見,我親愛的余舟?!?br />
冬天的太陽是寶貴的,它一出來,濕氣就沒有了。
滿月海鮮店像一個沒有斑駁的古董,埋在街角轉(zhuǎn)折的地方,周圍車水馬龍,它是個參照物,證明著一切運動的狀態(tài),包括時間。
余舟過了一個月才來店里,可當(dāng)她走進(jìn)店里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好多事情都不對味,氣韻不對,感覺也不對。當(dāng)她看到柜臺里面坐的是吳銘這個生面孔而不是心里想著的孟宇星的時候心里猛地一沉,緊張了起來,但言語神態(tài)上依然被平常偽裝。
“額……老板呢?”余舟稍微有點怯生生地問。
“余舟?”吳銘抬起頭一臉激動地說。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怎么可能不知道,你過來看?!庇嘀郾粎倾懼笓]著略有遲疑地走進(jìn)了柜臺,沿著吳銘手指的方向,發(fā)現(xiàn)在柜臺里面貼的密密麻麻全是余舟的相片,有她高中時候的,還有她之前坐在店里面沉思的,滿滿地貼了一整個柜臺的豎向面。余舟之前被孟宇星領(lǐng)進(jìn)來過,可看的是后面的酒柜,眼睛根本就沒有朝這個方向注意過,如今這樣一看,屬實也把余舟下了一跳。
“能不知道是你嗎?天天看著呢!今天可算是見到真人了?!眳倾懶χf。
“孟宇星呢?他去哪了嗎?”余舟輕聲地問。
“哦,他走了,這店現(xiàn)在給我照看了?!眳倾懟卮?。
“他去哪了?”余舟加重了疑問的語氣。
“這我不知道,他沒和我說,就說去找信心了,估計以為你不會再來了?!?br /> “什么時候回來也沒說?”
“沒有,但他說會回來。哦!對了,我收拾東西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這本他寫的……不能算是日記吧,這幾年發(fā)生的事情的記錄?算是吧,我以為是賬本,翻開看不是,就沒敢再看,強(qiáng)行忍住了好奇,上面有你的名字,我還是交給你,你看看吧!”
余舟坐回到吧臺的椅子上,小心地把這本厚厚的筆記本打開,像是在看孟宇星當(dāng)時給她抄寫的那篇文章一樣。
余舟用了很久的時間才將這一本文字看完,她忽略了中間的情緒,只沉浸在文字中述說的場景里,仿佛寫的不是圍繞自己發(fā)生的故事,而是另外一本書籍。所以她也不知道她在哪個段落中間哭過,在哪個字前久久地停留過,悲傷過,在看哪一行文字的時候欣慰地微笑過。只是在合上筆記本的瞬間,無處附著的情緒產(chǎn)生的巨大失落感確實重重地壓在她的心頭,久久揮散不去。
在她打開筆記本的時候吳銘就出去了,他覺得此刻應(yīng)該在店里的是孟宇星,但他不在,至少給余舟一個自由的環(huán)境去讀孟宇星記錄的故事。所以他出去了,去街對面的一家咖啡店,帶著對筆記本里內(nèi)容和余舟的好奇。
余舟走進(jìn)吧臺內(nèi),坐在平常孟宇星經(jīng)常坐的椅子上,看著店中間的桌子,想著孟宇星在筆記本里描繪的場景,眼前的畫面逐漸勾勒出來,像神奇的魔法。只是坐在那兒的不是自己,而是孟宇星,他微笑著,深情地望著自己,眼睛里飽含淚水。她把頭低下來苦笑,原來是這種感覺。接下來她把頭拄在胳膊上,看著吧臺內(nèi)側(cè)的木質(zhì)板上貼著的自己的照片,想象著在快門按下的那一刻,他是在什么角度以什么樣的心情偷拍的她。其實她這次來店里是想問孟宇星愿不愿意和她回家的,她當(dāng)然有信心聽到肯定的回答,他們之間的愛從一開始就是完全的,所以不存在要不要確定戀愛關(guān)系,要不要結(jié)婚這樣階段性的節(jié)點。戀愛與婚姻并不能讓愛升級,它們只是愛經(jīng)過的驛站而已。所以他們在一起的那一刻,其實就是長長久久,白頭偕老,逃脫了世俗的定義。
這兩個人只會在失去生命的時候放棄彼此,如果靈魂沒有記憶的話。

第三十二章——續(xù)寫你的溫柔

吳銘進(jìn)來的時候余舟還在柜臺內(nèi)發(fā)著呆,店里已經(jīng)很暗了,吳銘打開了燈,他看到余舟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了寂寞的本體,略瘦弱俏麗的身軀和燈光抓來的影子誰也不理誰,他突然對孟宇星的了解又深刻了些。這種了解是玄學(xué)的,是唯心的,是要緣起而知的,是可知而不可求的。
余舟看他回來了,便從吧臺里走了出來,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不好意思,我在對面的店里喝了三杯咖啡了,從美式喝到拿鐵再到瑪奇朵,越喝越淡,喝得胃都有點疼了,你要是不介意,我還是回來在店里呆會兒吧!”吳銘捂著肚子對余舟說。
“當(dāng)然不介意,實際上,這是你的店,我才是客人。”余舟說。
“啥客人呀!你是老板娘??!”吳銘說得很直接。
“那什么,我該怎么稱呼你?叫你的名字?”
“可以,就叫我的名字好了?!?br /> 吳銘說:“嗯,行吧!先就這樣叫吧!我也沒有想出什么好的來。接著我的話說哈,說句實誠話,我見到星哥的時候,我覺得這個人很棒,我要是有親妹妹或是姐姐一定牽線搭橋必定肥水不流外人田。看到你以后我覺得星哥等得不冤。”
“哈哈,開玩笑的哈,我這人就比較喜歡開玩笑,瞎說。我現(xiàn)在都沒有搞懂你們的故事,但我不想懂了,感覺很虐,很揪心,很會讓人憤不平。我感情比較豐富,要是知道全了,自己估計覺都睡不著,所以就不好奇了?!眳倾懽约亨洁熘?br /> “孟宇星和我提過你一次的,你還真是愛說?!庇嘀埏@然沒有太多閑聊的熱情。
“孟宇星什么時候走的?”沒等吳銘開口接話,余舟便問。
“大概一個多月前吧,有一段時間了?!?br /> “他走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的?”
“我也不知道,他把鑰匙給了我,等我第二天再來的時候他人就不在這里了?!?br /> “你走的時候呢?看他是什么樣子?”
“我走的時候?看不出來啥,就正常的樣子,沒有什么情緒,有情緒他也不會對我講的。他和我不是一類人,我這個人熱絡(luò)得快,他不行,熱絡(luò)快了他還不愿意呢?!?br /> 余舟坐在椅子上,手上一直擺弄著孟宇星留下的筆記本,喧嘩地沉默著。這讓吳銘很難受,突然覺得她和孟宇星好像,都是深邃如淵的人,懂的人如同感知空氣中的氣味,不懂的人仿佛存在種族的鴻溝。
“這個本子我先帶走了,會好好保存不會弄壞的?!庇嘀蹖倾懻f。
“哦,當(dāng)然可以,給你保存肯定要比在我手里合理,那里面全是你呢!你咋弄都行?!眳倾懟貜?fù)說。
“我以后可能會經(jīng)常過來,在中間的那個桌子上坐一會兒,不會打擾你吧?”余舟問吳銘。
“當(dāng)然不會,你比我更接近這家店的主人,我只是被星哥叫來看場子的,要是你愿意你可以過來的,我就不過來了,偶爾嘗嘗酒就行,我把鑰匙給你?!眳倾懻f著就去拿鑰匙,被余舟叫住了。
“不用,孟宇星既然交代你,那你就是這家店的主人,這以你為主,如果你有不來的時候,告訴我一聲就好了,我就過來?;蛘吣悴辉敢饪粗@了,也可以和我說,我可以接替你。但只要你愿意在這呆著,別因為我在影響你享受在這的時光?!庇嘀劢忉尩馈?br /> “哦,那不會,你隨便來?!?br /> “好的,那我先走了。”
“嗯,再見?!?br /> “再見?!?br /> 余舟把本子抱在懷里,拉開店里的門,那門上搖鈴的一聲響叫住了她。她想到剛剛看到孟宇星的記錄里這個搖鈴響了很多次的意義,抬頭看向這個搖鈴。孟宇星無數(shù)次祈盼這個搖鈴響起的時候映入他眼睛的是自己的身影,而如今自己就站在這兒,想的卻是不知何處的孟宇星。這種感同身受讓她的思念更有力量了,像無法被收服的妖魔在她的心里癲狂,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她害怕了,逃跑似地把門拉開,把擠在店門口想沖進(jìn)店里的冷空氣一下子推了出去,被她的慣性拖拽著,帶向清冷街道的深處。
這種感覺和她剛剛出國的時候感覺差不多,去英國的飛機(jī)起飛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身體特別重,她與飛機(jī)座椅間的斗爭很強(qiáng)烈。有那么虛幻的一瞬她感覺這個座椅都要與這架飛機(jī)脫離了,她重重地摔在了這片土地上,心里頓時踏實了許多??梢仓皇且凰捕?,她的踏實就像天空中的云一樣輕飄飄地懸著了。此時在清冷的街邊,她的感覺與當(dāng)時的感覺好像,只是她的踏實不再具象地朝向腳下的土地,而是不知去向。她早已習(xí)慣孟宇星在自己不知名的近處,這樣第一次主動離開她所在的地方,讓她失去了方向——冥冥之中給她親切和溫暖的方向。
陽光保持了它的高貴,只一天,它就披上了烏云做的衣裳,高冷地不肯透露一絲溫暖。陰雨連綿和冬天是兩個都不具善意的族群,一見面就打了起來,陰雨淋它,冬天冰它,犧牲著人們的舒適感。濕漉漉的雨水加上冰冷的寒風(fēng)追殺著城市中存在的所有干燥和溫度。
余舟坐在店中間的桌子旁,店四周厚厚的玻璃窗和墻保護(hù)著店內(nèi)空調(diào)吹出的暖風(fēng),而這些暖風(fēng)呵護(hù)著余舟,讓她免受外面那些濕冷的侵害。余舟先是把大衣脫下來整理好放在對面的椅子上,后面又覺得不妥,便放在了吧臺里面的柜子里,保持對面椅子的空白。
她自己做了杯咖啡,眼前桌子上擺著孟宇星留下來的筆記本,她帶回去之后已經(jīng)又翻閱過許多次了??粗涞卮巴獾慕值溃瑵皲蹁醯穆淙~和花花綠綠的各種雨傘,她也體會到了孟宇星說的那種安全感,那種安逸舒適的好。這種好,讓原本焦躁的情緒逐漸平靜下來,頗有秩序和節(jié)奏地影響著心情。
忽然之間一個念頭閃過,余舟覺得自己的空虛被一個想法填滿了,她翻開筆記本,發(fā)現(xiàn)后面還有厚厚的空白沒有寫完,于是她拿出包里的筆,把筆記本翻到孟宇星寫的最后一頁,在那段的末尾寫上一句,“你去吧!我等你。
然后翻過那頁,在新的空白頂端寫上了日期,開始了在她筆下以余舟視角的敘述。她原本無所安頓的心情,此刻都自然地歸到某一處,漸漸平和,隨著她的筆尖,在紙上流淌出來。

對于我來說,你有同樣的意義。
在那個什么都不懂的年歲里,你是我靈魂最原始最干凈的選擇,是它指引著我,讓我向你靠近。
在我遠(yuǎn)古的印象里,你是一個少言寡語的很干凈的男孩,帶著點像是大人般的成熟憂郁。我算是個心氣兒挺高的人,我喜歡的東西只能我主動喜歡,很難被動地培養(yǎng)出什么銘心刻骨的事情。與你剛開始親近起來的時候那樣簡單,我有點大條的神經(jīng)并沒有想那么多,那個年紀(jì)也不懂得那么多。你就那樣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像個小老頭一樣,看著怪讓人心疼的,莫名其妙。我便走過去,讓你嘗魷魚絲。
牽著你朝學(xué)校跑的原因我也不清楚,就是想法來了一沖動扯著你就跑了,我后面也覺得很唐突,很膽大??删褪悄菢?,與你在一起的時候很多事情并非我意識的控制,而是靈魂上的沖動。那個時候我們都還是孩子,是不會深思熟慮地考慮事情的,很多時候,控制我們行為的就是一種沖動和一念之間。
當(dāng)我們互相意識到彼此存在著不允許存在的感情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了,我們已經(jīng)陷入難以控制的情感之中,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們之間的感情像是幼小的野草一樣瘋長,與日俱增頃刻間就連成一片,如海,如山巒。我從小就很乖,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很好,從未闖禍或者讓父母擔(dān)心,你算是我的第一個意外。所以當(dāng)時我也很慌張,我心里知道這樣不對,可又無法割舍,感情就在現(xiàn)實中的靠近你與思想上的遠(yuǎn)離你之間不斷地累積。你知道那個時候我有多煎熬嗎?不過現(xiàn)在來說要感謝你,感謝你讓我在十六歲的時候有那樣的情感體驗,你是我年紀(jì)尚輕時遇見的幸運,只可惜,那個時候的我們心智太稚嫩,留不住美好,藏不住秘密。
我細(xì)細(xì)想來,覺得當(dāng)時的我主動大膽得多,牽你的手,擁抱你,給你沖速溶咖啡,連熱水的量都是根據(jù)你的口味在玻璃杯子上畫過線正好的。凌晨五點半就在漆黑的路口等你,每次我們都快要貼在一起了才敢確認(rèn)對方,給你帶吃的東西,光明正大地給你暖手……
如今想起來,我的膽子真的太大了,貌似我們過早地暴露與我對你囂張的喜歡有很大的關(guān)系。我們的確因為早戀這兩個字的貶義和不夠冠冕堂皇而不愿意去承認(rèn),這兩個字在當(dāng)時對于學(xué)生來講罪過太大,誰都擔(dān)不起。但我們不是早戀是什么呢?就是早戀吧!我們早戀了吧?是呀!我們戀愛了??!在十六七歲的年紀(jì),稀里糊涂地卷入了愛里?,F(xiàn)在講起這兩個字來,心里還有點恐懼呢,何況當(dāng)時的我們了。不過那就是青春呀!你是我年輕過的證明。
我現(xiàn)在竟然有點遺憾,遺憾我們關(guān)系好的時間稍短,再長一點我也能考得到當(dāng)初一樣的分?jǐn)?shù)。哈哈哈,骨子里的我還是有點叛逆的哦。我們只開心了那大半個學(xué)期,那一年的假期我的確很痛苦,夾在各種聲音與你之間,拼命地做著平衡。奈何我們的對手太過于強(qiáng)大,哪怕我再怎么向著你,也無法偏離一絲輸贏的結(jié)局。
當(dāng)我對你說要分開的時候可難過了,我在沒人的地方預(yù)演了好幾次,每次都是話還沒說出口眼淚就涌出來,哽咽到我說不出話,一想到真的要離開你就傷心得不行。
我想,這怎么可以呀!
面對你的時候,我超常發(fā)揮了,還算鎮(zhèn)定??晌矣X得這種行為傷害到了你,看到你轉(zhuǎn)身的背影時當(dāng)初遇見你的那種心疼又出現(xiàn)了,它長大了,更深刻了。我后面又忍不住了,獨自哭了好久。
關(guān)于那個擁抱,我同意你的說法,它算是一個燦爛的煙花,在那個擁抱里我把所有未能表達(dá)的情緒和不舍全都無聲地告訴你了——無助呀!沒辦法呀!不得已這樣的呀!諸如此類的。
后面被我媽發(fā)現(xiàn)了,她生氣了,她說本來很相信我可以處理好自己的事情的,結(jié)果讓她失望了,那她只能幫我處理了。
如果……
如果……我知道,要付出那樣的代價,我會把你割舍的十分干脆絕不拖泥帶水,甚至于傷害你或者怎么樣都可以。我相信你能理解,那是我的母親,沒有人能取代她的意義,不僅僅是你,也包括我自己。我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去了醫(yī)院,根本沒有時間和心情去了解怎么回事。我那個時候什么都聽不見,也不關(guān)注,只想我媽沒事??僧?dāng)我趕到醫(yī)院的時候看到白布已經(jīng)蓋在我媽的病床上了,我撲上去掀開看到的是我媽慘白的臉,觸摸到的是她冰冷的手。我們連話都沒有說上一句,我還沒有見到她,她就走了。那瞬間的悲痛幾乎讓我崩潰到發(fā)瘋,我不知道我干了什么,不記得了,或者說我不想過深地回憶了,那個地方是心里的一塊禁忌之地,恐怖至極。
當(dāng)我知道與你有關(guān)但并不清楚事實的時候,那個砸向你腦袋的玻璃瓶,其中有一半是我對自己的恨,這種恨無處發(fā)泄,當(dāng)時的我太悲傷了,這個世界發(fā)生了讓我最害怕恐懼的事,它創(chuàng)造了我最極端的情緒。
我說了那句一直在傷害你的話,哪怕我知道事實可能也會那樣說,如果能讓我母親回來,在當(dāng)時沒有我不能做的事,全世界對于我來說都沒有意義了,我什么也不在乎,你我也不在乎。但當(dāng)我看著你口吐鮮血,看著你目光呆滯地拿起地面上的碎玻璃刺進(jìn)自己的肚子的時候,我心里那些堅硬到可以破壞一切的鋒利突然間碎裂。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甚至高于我心里的悲傷,就是它把我心里的所有瘋狂吞噬,隨著你暗淡的眼睛,逐漸封印在你的心里。
我站在原地,看著被慌亂的人群包圍著的你,看著地上你流的殷紅的鮮血,突然間更大的恐懼來襲,怕你也死了,怕我把你也給害死了。當(dāng)警察告訴我事情的真相的時候,這種恐懼帶著悔恨到了極點。我不是怕要我負(fù)責(zé),是怕你出事,說實話,和你之間的感情更傾向于與母親之間的,那種弱化本性和思想上的障礙的,你要是也死了,我便失去了兩個很親很親的人了。
有一件事你說錯了,我去看過你,在你從手術(shù)室出來之后我就去看了你。我在床邊看著你昏迷的時候,感覺全世界的繩子都在我心里打了結(jié)。我有些后悔,不知道怎么面對你,也不知道怎么面對失去母親的現(xiàn)實,想來想去還是哭呀!一直哭。
在我不斷平靜和沉淀內(nèi)心情緒的時光里,能同時讓我在思念母親的時候想起的,只有你。
關(guān)于你后知后覺的感受時不時地顯現(xiàn)出來,我才知道,了解一些當(dāng)時的你,是有多害怕,多抱歉,多傷心,多痛苦。我打你頭時你的眼神里沒有半點驚訝和怨恨,仿佛就像我摸了你一下一樣平常,你想的不是你,是我。我想當(dāng)時你也沒有想到我對你的恨會達(dá)到如此的地步。當(dāng)情緒沉淀得越久,就有越來越多關(guān)于你的細(xì)節(jié)過濾出來,讓我后悔,難過,又無法補(bǔ)救??墒ツ赣H的傷痛是毀滅性的,讓我再無暇顧及什么兒女私情,所以從那以后,我再無半點心思去考慮我們了,除了學(xué)習(xí)以外,就是想念母親。另外就是責(zé)備自己,覺得如果自己不這樣,不認(rèn)識你,母親就不會死,所以我也有責(zé)任,某種聯(lián)系上講,是我害死了她,我也應(yīng)該給自己一巴掌,也應(yīng)該把玻璃瓶摔碎在自己的腦袋上。

寫到這,余舟緩緩地抬起了頭,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伸了伸胳膊,心里暢快不少,仿佛剛剛與孟宇星見過面聊了好久,得到了極大滿足。她微笑地看著窗外,想了想,又在文字下面寫道。

今天就寫到這里吧!你現(xiàn)在在哪里呀?有沒有好看的風(fēng)景,是不是很遺憾,遺憾你的身邊沒有我。我曾經(jīng)就這樣遺憾過,遺憾遠(yuǎn)方的陽光只能照在我的身上,遺憾讓我心生震撼的風(fēng)景沒有辦法與你分享,看什么都很孤獨,凄涼。

第三十三章——思念是熬糊了的糖

余舟站起身活動著,吳銘這個時候才敢搭話,坐在吧臺里面邊喝酒邊說:“我算是知道星哥在這兒一坐坐好幾年是有多煎熬了,這也太無聊了,感覺自己像個死人一樣,外面發(fā)生什么和自己沒有關(guān)系,只能聽見鐘表的滴答聲。我這還好,你還在這,星哥在這的時候可啥都沒有啊,他一個人瞪著兩只眼睛發(fā)呆??!”
余舟笑著,半響才問他,“你心里有思念的人么?”
吳銘想了想,“有啊!有吧?”
“怎么還這樣遲疑呢?還確定不了想誰?”余舟問。
“嘿嘿,乍一想確實出現(xiàn)好幾張面孔,不過細(xì)細(xì)琢磨也能篩掉好幾個?!眳倾懚酥票┖┑卣f。
“那就沒辦法了,等你有日思夜想的人的時候,再這樣坐著,你就不覺得煎熬了,你煎熬是因為你心里太亂或者太空了?!?br /> “是嗎?”
“嗯,你試試?!?br /> “行,我試試。哎?那要是想來想去沒有怎么辦?”
“要是真沒有,慢慢找就行了,就怕有還不知道,生了遺憾,就不好了?!?br /> “哎呀!”吳銘嘆息著,仿佛真的生了遺憾一樣。
余舟笑著,活動了一下又坐下來,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想象著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孟宇星獨自坐在店里時的樣子。那時的他在祈禱吧!祈禱這一切能被她知道,祈禱這個地方出現(xiàn)在她的夢里,她的閃念里,指引著她,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搖鈴聲響起的時候余舟正盯著門口發(fā)呆呢,進(jìn)來的人一看到余舟坐在那兒立馬就想走,剛把步子縮回去,又突然間一頓,邁了出來,然后自然地朝余舟打招呼,“哎,你也在孟老板這里呀!好巧。”
余舟笑著,沒說話,示意她坐下。
來的不是別人,葉卿如——孟宇星的小間諜。
葉卿如見柜臺里面坐的也不是孟宇星,很奇怪,想搞清楚為什么的欲望強(qiáng)烈到不能等待一秒鐘,“怎么回事?孟宇星呢?怎么你和一個小伙子在這里?”
“你什么時候認(rèn)識的孟老板呀?”余舟沒接她的話半認(rèn)真半開玩笑地問道。
葉卿如當(dāng)然聽出了這話里面的弦外之音,不過她還是抱有一絲僥幸,覺得有必要嘴硬一波,探探路?!笆裁磿r候?這誰記得,幾年前吧?一起做項目的時候?!?br /> 余舟假裝生氣一巴掌打到葉卿如的胳膊上,“還騙我,做項目?什么項目?出賣我什么時候成項目了?虧我那么相信你,你竟然幫著他欺騙我,咱們都認(rèn)識多少年了,從高中到大學(xué)到畢業(yè)到現(xiàn)在工作都多少年了?”余舟的責(zé)怪里軟綿綿的,顯然這是一個充滿愛意的興師問罪。
這下葉卿如不需要再試探了,真相大白,沒什么好隱瞞的了——“孟宇星把我賣了?這不玩人呢么!這么多年好處沒收到什么,他抱得美人歸回頭把我給賣了,什么人呀!孟宇星呢?叫他出來!”葉卿如氣憤地叫囂著,想以此抵消余舟對她的責(zé)備。
“別叫啦!他走啦!”余舟說。
“走了?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去哪了?!?br /> “我說的么,這幾天啥也聯(lián)系不上,電話打不通,信息更是沒得回。他這是什么意思?離家出走了?”
“你先坐下吧,一句兩句說不清楚,我給你做一杯咖啡。哦,對了,這位是吳銘,孟宇星的朋友,受孟宇星的托付幫忙照看店的。”余舟說著,便去吧臺里面給葉卿如做咖啡。
“你好?!眳倾憮]了揮手。
“你好?!比~卿如也點了下頭,招呼打到這就戛然而止。
余舟把咖啡端出來的時候葉卿如正在椅子上看著窗外,在琢磨什么事情。
余舟坐下來,把咖啡給葉卿如遞過去的過程中葉卿如就忍不住開口問,“怎么就走了?去哪了?也沒打個招呼啥的就走啦?”
“嗯,在這呆的時間太久了,估計也憋悶了,出去走走?!?br /> “你能記起他來了?”葉卿如驚訝地問道。
“嗯,都記得了?!?br /> “怎么記得的?”
“跟忘了一樣自然,仿佛只是睡了一覺,沒有明顯的界限。”
“你記得了他怎么還走了,不是正好嘛,再續(xù)前緣??!”
“怪我,他可能以為續(xù)不了了,不抱希望了?!?br /> “怎么了?你拒絕他了?”
“沒有,哎呀!說不清楚,嘗嘗咖啡吧?!?br /> “你們倆不會修不成正果吧?折騰了這么多年,折騰跑了?”
“喝口咖啡吧!”
“孟宇星呀!苦命的孩子啊!他在這兒待了這么多年,就是求與你幾乎沒有可能的相遇,要不是萬念俱灰,他要在這兒待到死了,看來,這一下算是要了他的命了。”葉卿如感嘆完喝了口咖啡。
余舟苦笑著,問葉卿如,“你怎么想的?和孟宇星聯(lián)合在一起騙我那么久。”葉卿如不知道余舟知道真相的具體方式,她也不知道余舟知道多少,如何知道的,但已經(jīng)不重要了。
“什么騙呀!其實我還真沒干啥,他幾乎沒怎么主動問過我你怎么樣,就你出國的時候嘴上很硬,說什么不用再和他說了,結(jié)果每隔一段時間就發(fā)信息問給我——‘你多叮囑一下她注意安全……’說實話,那個時候真不愛理他,不過一想到這么多年,他每次去學(xué)校在暗處看著你的樣子,就覺得他挺可憐的。我有一次實在看不過去,想拉著他去跟你打招呼,這把他嚇得,腳在地面上差點磨出火星來,一溜煙瘋狗似地跑了。我就想他怎么那么慫,你有那么可怕么!再這樣下去你就要被別人搶走了,不過還好,這么多年了,你還是單身狗一個?!比~卿如一吐為快,保護(hù)了好久的秘密終于見了光,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做自己了。
余舟淡淡地說:“不是這樣的,他和你講了事情的全部嗎?他不是不敢見我,是不能見我,你知道嗎,他差點殺了人。”
“殺人?!”葉卿如差點喊出來。
這一聲把早就坐在吧臺里聽得十分吃力的吳銘刺了個激靈,這兩個聽得真真切切的字讓他不滿足于在角落里撿剩下的只言片語了,他把身體盡可能的往前伸,不想錯過任何一個關(guān)鍵字。
“對,殺人,如果不是警察及時出現(xiàn)逮捕了那些小混混,他估計要把他們亂刀砍死了,這算是老天安排的幸運吧!我也是后來才知道,他和那些小混混一起被帶回了警察局。當(dāng)時他從醫(yī)院跑了出去,肚子上腦袋上還縫針纏著紗布。去市場買了一把砍刀,在一個臺球廳里找到了兩個小混混追著他們砍紅了眼,其中一個小混混從二樓的窗戶跳了下去一瘸一拐地跑了,另外那個被堵在廁所里,警察抓人的時候那廁所的木質(zhì)門已經(jīng)被砍得像防盜簾一樣了。他差點因為這個事情學(xué)都上不了,學(xué)校求情,家長求情,老師求情,加上最后沒有造成什么傷害,算是保住了他學(xué)生的身份。因為這個事情,我爸天天往公安局跑?!?br /> “叔叔?他也知道孟宇星?”
“當(dāng)然知道,他覺得孟宇星不該負(fù)這個責(zé)任,該負(fù)責(zé)任的是那些兇手,所以他不希望我媽用命救下來的孩子因為違法犯罪毀了一輩子??僧?dāng)時的孟宇星一心就是想他們償命。我媽在她懷里流血的場景可能給他造成的傷害太大了,我給他的傷害也太大了,那些人不死他沒辦法活,可那些人死了他的人生就毀了。我后來知道了心情特別的復(fù)雜,我原本想不再面對他了,我不想再面對這個人了,一見他我心情就特別糟糕,所有淡化了的悲傷的情緒一下子就全都找了回來。不過他那樣也不行,警察也說過,希望他的家屬好好勸勸他,千萬不要再做這樣的傻事,萬一出了事,他要和這些罪犯一樣償命或者至少在監(jiān)獄里呆大半輩子。我就去找了他,事后第一次找他,我對他說的話很堅決,我說:‘我求你不要再干這樣的蠢事了,你就算殺了他們我也不會原諒你,只會更恨你,因為你和那群人沒有什么區(qū)別,我媽救你救的不值,而且你也不要再因為這種事情讓我不得不來找你了,我真的真的不想再見你了,所以就當(dāng)作是為了我,不要再做類似于這樣的事情讓我煩心了,拜托你,我謝謝你。’然后我就走了。現(xiàn)在想想我那時挺殘忍的,他全程一句話都沒有說,我也沒有給他說話的機(jī)會,眼睛憋得通紅,就那樣無辜地看著我。這件事他完全都沒有在記事本里提起過,估計他不想去回憶的,對于他來說這樣的回憶讓他太痛苦了。所以你的直爽和干脆他不是沒有,是因為我的態(tài)度讓他無法跨出那一步,他害怕,他無法估計我在面對他的時候是悲是喜,他怕我會因此更討厭他?!?br /> “呼……哎呀!我應(yīng)該對他好一點的?!比~卿如眼睛里含著淚,開玩笑似地說。
“要是我,估計不會像他一樣這么久的時間還對你抱有幻想了?!?br /> “如果是我,可能也不會?!庇嘀鄯畔率种械目Х龋鏌o表情。
“那現(xiàn)在怎么辦?我的天,還有多少個幾年?。∵@都已經(jīng)多少年了,還耽誤?。俊比~卿如有點著急,仿佛她們明天就要變老了。
余舟看著窗外沒有說話。
吳銘聽完了她們之間的對話,屁股一沉,坐在椅子上翻來倒去地回味,像是得了一個好大骨頭的小狗。
店外的風(fēng)咆哮起來,夾雜著冰涼的濕氣摧殘著裸露在外的一切。店里面的溫度很舒服,三個人各有各的心事,讓時間自由自在地滴答起來,誰也沒有再說話。

第三十四章——前知后覺

吳銘雖然對于整個事情了解得很片面,像是殘缺不全的拼圖,但越是這樣孟宇星在他的心里就越是神秘和高貴,他想不清楚一個簡簡單單的愛情為什么能被人玩出這么多的花樣來。他想,自己真的戀愛過嗎?怎么和他比起來平庸了這么多,當(dāng)然這種平淡不只是客觀上的,主觀上也覺得不是那么要死要活的吧?難道真像王佳慧說的,他的刻骨銘心讓遠(yuǎn)去的姑娘們平攤了?他覺得自己的愛情有點廉價,沒有孟宇星的那么實誠,他有點不甘心,他也想嘗嘗實誠的,但怕自己沒有那么好的“牙口”。
葉卿如一直以來都是主張快刀斬亂麻的,她無數(shù)次看不慣孟宇星那求而不得又心心念念放不下的樣子,她覺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多簡單,三條腿的蛤蟆找不到兩條腿的女孩兒還不有都是,個個都又白又長又細(xì)又嫩。而且她遇到過,女孩兒往孟宇星懷里塞信封的時候被他像硬塞給他廣告的大媽一樣嫌棄,何必呢!如今有點懂了,她覺得自己根本不清楚余舟在孟宇星心里的份量,他們之間不是簡單的相遇又分開的關(guān)系。她好奇,好奇如果自己是這兩個人里其中的某一個,經(jīng)歷過相同的事的話,她也會這樣么,她無法得出非常確定的答案。
余舟想得很簡單也很復(fù)雜——關(guān)于孟宇星的一切。
余舟沒有看到葉卿如臨出門之前回頭看她的那一眼,因為她在續(xù)寫今天想到的一些事給孟宇星,這樣也省去了些煩惱,免得去思考葉卿如那個眼神里面豐富而深刻的情感信息。

你與我之間厚重的墻是我之前的冷漠一點點堆積起來的呀!整個高中時光我都在一點點的堅固你與我之間的隔閡,我理解你為何如此了。
我其實是在留學(xué)之后才又把自己在我們之間筑起來的高墻逐漸瓦解的,在這之前,坦誠地說,我沒有想過再與你有什么瓜葛,雖然這樣說可能會在你內(nèi)心的柔軟處新增許多傷口,不過這是事實。
高考結(jié)束我回學(xué)??创蟀竦臅r候,你的名字就在我名字的前面,近到我無法忽略,再一看學(xué)校,我當(dāng)時感覺有點討厭,覺得這點刻意有冒犯到我。
我與葉卿如的關(guān)系這樣好應(yīng)該有一部分你的原因,她總是給我日常簡單而又需要的一切,現(xiàn)在想來,大部分都出自你的安排之下。
當(dāng)我遠(yuǎn)在異國他鄉(xiāng)之后,總是對遠(yuǎn)方有一種莫名的思念,夜深人靜的時候,風(fēng)景秀麗的時候,車水馬龍的時候,千奇百怪的時候,常有一種無處安頓的情緒懸在心里,我那時還不知道把你隔離在心外面會有這樣多的情感四處漂泊無家可歸。也就是那個時候,我才開始逐漸地剝離我們之間的隔閡,每剝離一點就有一點關(guān)于你的更清晰的認(rèn)識顯現(xiàn)出來,每剝離一點就有關(guān)于你的愛意生長出來,每剝離一點就有關(guān)于你的誤會消失不見,每剝離一點就有關(guān)于你的情感找到歸屬。等我全部剝離干凈,才猛然發(fā)現(xiàn),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的是一片多么美麗開闊的風(fēng)景,那里鳥語花香,風(fēng)和日麗,平靜祥和,只有你在那里,和許多可愛的動物在一起。我好羨慕那些動物,好喜歡可愛的你。也正是從那時起,失去母親的傷痛才逐漸消退,封印我對你感情的詛咒才消失,你的重要才從我在失去母親的傷痛中爬出來,喚醒古老的喜歡,新鮮著我褪了色的情感。
如今想來,我對母親去世的細(xì)節(jié)知道得少之又少,我一直無法承受了解過程中的痛苦,所以要冤枉你,要冤枉我自己,要冤枉與之有關(guān)的一切。從某種角度上來講,認(rèn)識你是我的不幸,但沒有徹底失去你卻是我的幸運。
葉卿如說她后悔沒對你好點,有耐心點。我也后悔呀!我的后悔來得更困難沉淀得更踏實。我原以為我可以踏踏實實地等你,心思盡可能的本分和樸實。可如今,此時此刻,你才離開兩個多月,我就祈盼你回來了,好想你回來,現(xiàn)在就站在門口。
我猜猜看,你現(xiàn)在在干嘛呢?
……可能,在發(fā)呆吧!那種略微陰郁卻不消極的眼神。我現(xiàn)在都記得,課間的時候,你眼睛盯著某一處,思想早就飛到天涯海角了,一點蹤跡都找不到,臉上的表情像是在用思維控制著什么一樣,很用力又呈現(xiàn)出非常平靜的面孔,給人的印象非常深刻。
那個時候我原本也在發(fā)呆的,可不知怎么的眼神就被你的氣韻吸過去了,然后就開始琢磨你,呆呆地看著你。那個時候我就猜了好多,關(guān)于你在想什么。
我想你在想什么呢?
云淡風(fēng)輕的海邊?有柔和的海風(fēng),吹來咸咸又清新的空氣,沙子抓你的腳趾,搔你的癢,你在沙灘上,盯著海浪,望著望不盡的海,眼神應(yīng)該就是這樣的吧!
后來覺得不對,又想,也許是在西伯利亞地區(qū)被雪覆蓋的山林里,你坐在一處空地上,被高大的松樹圍起來,四周都是白白的雪,天空也是灰白色,你在與山林之間的某種生物做著不為人知的信息交換。我從遠(yuǎn)處的山林里向你靠近,你突然睜開眼睛,眼神射向神秘又茂密的松樹林深處,感受著謎底即將被揭開之前加了濃度的情緒,那時的眼神,應(yīng)該與這個也好像。
也有可能,你什么也沒想,或者你的靈魂哪里也沒有去,他只是睡著了,讓你的身體暫停了;或者他就張著可愛的小翅膀在教室里飛呀飛呀,打翻誰的杯子,抓亂誰的頭發(fā),搞一些惡作劇……
直至上課的鈴聲響起,我依然陷在自己對你發(fā)呆猜測的幻想里,當(dāng)我回過神注意到你在看著我時,突然被你直直的,朦朧,膽怯,又有點可愛的眼神嚇到,我才猛地把眼神收回來,慌張地拿起書本。
所以,如果你還記得的話,請你告訴我吧,高一上學(xué)期十月份第一周星期三上午,語文課下課之后英語課上課之前課間休息的十分鐘,你在想什么,我真的好好奇,究竟是一個什么樣子的場景能配得上那樣的眼神,那樣空靈、單純、直接;那樣有吸引力,惹眼,喜怒哀樂苦辣酸甜都在里面,卻讓人無法捉摸。等你告訴我吧,那樣的眼神,你配了個什么樣的場景才不算委屈它。
這世界的豐富多彩用五官是無法完全感受通透的,這些感受通過神經(jīng)傳遞到大腦所產(chǎn)生的化學(xué)反應(yīng)和心靈所感受到的還不一樣。你說,得多么復(fù)雜的亂七八糟結(jié)合到一起才能讓一個人專注于熱愛另一個人把好的壞的其它的一切都拋之腦后。
你等我的時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呢?翻來覆去地炒回憶?還是幻想一些我們希望的未來。如今店里面的一切都在擠壓著我,你布置的一切——滿月的招牌,畫,雪,顏色,水晶燈,歐式的桌椅,留聲機(jī),它們都在吵,“我是因為你來的,我也是因為你來的,它也是因為你而存在的……”可我拿什么報答它們呢?
孟宇星呀!你熬甜了不少的苦呀!你好偉大!

第三十五章——外婆

孟宇星此時正沉浸在另一種悲痛中。他太重感情,所以不想與太多東西有過深的交集,避免在不得不離開他們的時候,心里有太多難以平復(fù)的情緒上的痛苦。
外婆在一個月前去世了,此時此刻孟宇星在一個偏僻山村的老房子里,戀戀不舍地逐漸失去外婆的氣息。這里安安靜靜,這里繁星如海,這里原始自然,沒有咖啡,洋酒,繁忙的街道,車水馬龍,這里是孤獨的發(fā)源地,盛產(chǎn)一切與繁華喧鬧無關(guān)的東西。
他原本以為外婆的病沒有那么要緊,可外婆如他一樣,也是一個寧可天下人負(fù)我的傻人。
她曾或嚴(yán)肅或輕松地囑咐孟宇星,不要總是想著往家跑,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日子,有你們的生活,姥是老了,但三兩年還死不了??蛇€沒等孟宇星帶她去外面的世界看山、看海、體驗不同的四季,外婆就走了,走的時候也如在世時的平常一樣,把好多傷痛熨平了貼合孟宇星的心。
這兩個多月,孟宇星的世界傾覆了兩次,無法用好壞言說。
余舟的離開不影響孟宇星愛她的初心和對她的感情,她怎么樣做什么都不影響。余舟的所有已經(jīng)如他的細(xì)胞一樣,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只要他還活著,就帶著她,從南到北,從白天到黑夜,從熱鬧到孤獨......
這是愛,他對余舟的愛。
余舟最后一次從店里走出去的時候?qū)γ嫌钚莵碚f只是像最底層的奴隸挨了主人一鞭子一樣平常。傷是傷的,痛是痛的,可總比更嚴(yán)厲的懲罰強(qiáng),總比沒有飯吃強(qiáng),總比吊起來打強(qiáng),總比被打死強(qiáng),所以這種變化,是把兩邊都糊了的餅翻個面繼續(xù)煎,空洞洞地熬著就好。
外婆的離開不一樣,外婆是孟宇星心里另外一個世界的光亮,外婆的離開把心破了個洞,這塊地方永遠(yuǎn)填不起來了。
外婆生病的時候孟宇星總是刻意地陪著,與外婆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都在用盡心思珍惜著,這樣當(dāng)然刻意,刻意到不能再親近的外婆都不自在。每當(dāng)孟宇星摟著她的胳膊一起走路或者在屋子里面閑坐的時候,外婆總是嚴(yán)厲地呵斥兩聲,“上那邊去!這孩子,挺大個小伙子你老粘著我干什么?”
孟宇星本能地縮手,最后當(dāng)然是又摟回去。
后面她時常與孟宇星說,“姥活了這么多年了,早活夠了,該走就走了,你別因為姥走了傷心難過,想開點,誰還能總活著,沒事的?!?br /> 每當(dāng)外婆這樣說,孟宇星的鼻子總是一下子就酸起來了,為了隱藏情緒帶著無所謂的笑,嘴巴像嘆氣一樣的嘟囔,“哎呀……”示意外婆不要這樣說。
說這話的時候孟宇星心里當(dāng)然清楚,與外婆在一起的時光過一天就少一天了,這個人哪一天都有可能不在了,心里的悲傷摻著絕望,嚼起來牙磣。
很多時候,祖孫兩個人都是靜靜地待著,只有需要上弦的老式鐘表用蒼老的聲音嘀嘀嗒嗒地說個不停。孟宇星坐在炕沿上,看著窗外遠(yuǎn)處靠著山林的田地,心里想很多,擁擠在一起最后被碾壓成一團(tuán),什么都看不出來。
外婆時而睡著,時而躺著看孟宇星,間歇性地咳嗽。外婆一咳嗽,孟宇星心里那些亂成一團(tuán)的想法全部都被扔到一邊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兒時姥姥家大門口的幾棵大楊樹,那嘩嘩的風(fēng)吹樹葉的聲音響徹在孟宇星的耳邊,與外面夾雜著雪的西北風(fēng)一唱一和,跨越時空矛盾地和諧著。
那個時候孟宇星還是很小的孩子,楊樹葉子嘩啦啦的聲響是最好的搖籃曲,聲音伴隨著和煦的風(fēng)吹在他稚嫩的臉上的時候幾乎瞬間就把夢帶來了,他睡得那樣香甜,夢里的一切都那樣柔軟,在夢里,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轉(zhuǎn)頭看向外婆的時候,外婆已經(jīng)睡著了,那張臉貌似就在孟宇星的嚴(yán)密監(jiān)視下變得像現(xiàn)在這樣蒼老了,他年年月月時時盯著,外婆還是變老了,他攔不住他想攔住的東西,連看都看不到。
看外婆安詳?shù)厮?,孟宇星無聲地掉著淚,一顆一顆,跟隨著老式鐘表的節(jié)奏,滴在兒時聽著楊樹葉拍打聲睡著時的夢里。
外婆睡著前輕聲與孟宇星講,“你小的時候,和老袁家兒媳婦的小孩玩兒,那小孩推了你一下把你給推倒了,姥當(dāng)時也不知道怎么了,當(dāng)著人家媽的面上去一把就把那個小孩兒給推倒了。你說姥多過分,你們都是小孩子,姥哪能那么干呢!可當(dāng)時本能的就那樣了,還好人家媽有素質(zhì),沒和姥計較,可丟死人了,那么大歲數(shù),這點事兒不懂,多讓人笑話!”孟宇星笑笑。
外婆講完就睡著了,外婆睡著后孟宇星就哭了。
知道外婆再也醒不過來的時候是孟宇星觸碰到外婆的臉的時候。他想摸摸外婆,可觸碰的一瞬間覺得不對,他便抓起外婆的手,握著外婆的手腕,發(fā)現(xiàn)無論自己如何用力,都感受不到那點細(xì)微的跳動。
他沒有慌亂,靠近外婆坐了坐,用手捋順了外婆的頭發(fā),雙手緊握著外婆有點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還是望著窗外剛才看著的土地,那楊樹林的嘩嘩聲還在耳邊響著,西北風(fēng)還在呼呼地刮著,可老式鐘表的嘀嗒聲孟宇星聽不見了,噼里啪啦的眼淚打在外婆和自己的手上,好像這數(shù)九寒冬,下了一場暴雨。
他的雙腿開始慢慢地抖動,磕著炕邊的磚,幅度越來越大。他把外婆的手緊貼著自己的臉,當(dāng)熟悉的老旱煙味進(jìn)入自己的鼻腔時,那原本清晰的楊樹和兒時的院子變得模糊起來,終于,他吭哧吭哧地哭出了聲,聲音悶得像是一頭啜泣的老黃牛。
后面很長的時間,孟宇星如消失般地存在在這個村莊的小房子里。他每天在炕上久坐,炕席已經(jīng)被他的屁股磨出了痕跡,山林前的那片田地已經(jīng)被孟宇星看出了老繭,原本白茫茫的一片陸陸續(xù)續(xù)地露出了斑駁的黑土地,原本寧靜荒涼的村莊也漸漸地有了生氣,時不時地有拖拉機(jī)和背著筐簍的老人經(jīng)過,孟宇星就快真的能聽到嘩嘩的楊樹葉的聲響了。

當(dāng)吹向余舟的風(fēng)變得溫柔的時候,因孟宇星離開而產(chǎn)生的情緒發(fā)酵了,她的心正在經(jīng)歷第一個痛苦的高潮,她低估了孟宇星離開的時間,高估了自己傲慢的個性。愛情是一個法外狂徒,不被任何框架束縛,她自然也管不住。她開始不受控制地給孟宇星打電話發(fā)信息,可杳無音訊。
她陷入了巨大的恐懼之中,所有理智全部灰飛煙滅,她害怕,害怕孟宇星如果真的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她要怎樣帶著這樣的遺憾生活,什么樣的人能填補(bǔ)這個空虛,還有誰能讓她余舟這樣魂牽夢繞。
再也找不到了,如果孟宇星不回來了,她就再也找不到了,關(guān)于愛情的一切她就全部都失去了。
她先前所顧忌地橫在他們中間的一切全部破敗不堪,一碰就碎。
她開始內(nèi)疚,開始悔恨,這樣無用的隔閡為什么會被自己用來隔絕孟宇星那么久,久到如今的痛苦反噬,把自己也給吞沒了。另外讓她坐立不安的是如果孟宇星也這樣愛自己,甚至比自己愛他更愛自己,他是怎么樣挨過那樣冗長而又痛苦的時光的,他是怎么樣幻想未來的,是怎么樣給自己希望讓自己堅持的,是怎么樣排解自己的痛苦的。越想孟宇星就越不能失去,越想她就越不能安定下來,越想她就越要努力可又無處可著力……終于,她再也無法在店內(nèi)踏踏實實地坐著了,她開始空閑的時候在外面漫無目的地走,執(zhí)意在一片毫無可能性的人潮里尋找孟宇星的影子,像在烈日炎炎廣袤的沙漠正中央尋找泉眼和小溪。
當(dāng)這一切發(fā)生過之后,痛苦的程度減輕,其它東西慢慢沉淀下來歸于內(nèi)心的塵土肆意地附著于某一處??樟撕芫脹]法寫下任何的筆記本再次被余舟打開,與痛苦斗爭了好多天,兩敗俱傷算是穩(wěn)定下來了。她拿起筆,發(fā)著呆,想著要寫下什么字,可好多次抬起筆,又多少次放下,她不知道內(nèi)心什么想法這樣難表達(dá)。

第三十六章——滿月海鮮店

鈴鈴鈴,清脆的搖鈴聲響起,余舟如同當(dāng)初的孟宇星一樣幾乎本能地剎那間抬頭,去確認(rèn)走進(jìn)門的是不是自己心里想的人,可更快的,余舟就失望地低下頭。
進(jìn)來的是個女孩子,連類似確認(rèn)激動的過程都沒有給她。
“你好!”女孩被坐在店中間的余舟隔絕了腳步,只往里走了兩三米遠(yuǎn)的距離便怯生生地打招呼。
余舟連忙回應(yīng),“你好!”
“請問一下,店老板去哪里啦?”女孩清透地問,眼睛里飽含期待。
余舟知道來人是找孟宇星的,還沒等自己開口,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吳銘就從柜臺里冒出來,“老板出去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嗎?”
“他去哪里了?今天回來嗎?”
“呵呵……”吳銘嘆息地笑著,姑娘沒看出他這一聲笑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等著答案。
“不回來了,離開這里了,他去哪里了我們都不知道,走了好久了?!眳倾懙椭^擺弄自己手里的酒杯。
女孩有點失望,轉(zhuǎn)過身去就想走了??删驮谵D(zhuǎn)身的一剎那,她看到了那塊掛在墻上的絲巾,她快速地走了過去,像撫摸情人的臉龐一樣撫摸著那塊裝裱著絲巾的框和玻璃。吳銘不明白這姑娘為何要這樣動情地對待一個掛在墻上的東西,但余舟清楚。
“你是?小北之前的女朋友?”余舟走過來,站在女孩的身后,輕聲地說。
“呵呵,他竟然把我的故事對你講了?!迸]有轉(zhuǎn)過身,依然盯著那個絲巾。
“哦,你別誤會,不是他沒有保守你的秘密,只是他把你們之間發(fā)生的故事記錄下來被我看到了而已,他不是故意的?!庇嘀奂泵忉尩?。
女孩轉(zhuǎn)過身,說:“沒事的,我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而且我也不介意,不然也不會和他講,竟然能被你看到,你應(yīng)該是他挺重要的人吧?你是......他女朋友?”
余舟笑笑,沒說話。
“老板回來的話幫我謝謝他,謝謝他給了我一個如此好的懷念小北的地方,謝謝他這樣認(rèn)真地對待我遺棄了的東西?!迸⒄f完,便朝門口走去。
“等一下!”余舟說得很急?!叭绻绻习逶谶@里的話,你會做什么?”
女孩轉(zhuǎn)過身來,想了一下,說:“會和他聊兩句吧,感謝他,再讓他給我倒一杯上次喝的東西……差不多就這樣吧!”
“你能不能?也和我聊兩句?”余舟輕輕地說。
“好啊?!迸⑿χf,幾乎沒有遲疑。
余舟給女孩倒了杯飲料,兩個人聊了半天,她才又記起曾經(jīng)看到過的名字——亦歡。
“你上次來店里是什么時候?”余舟問她。
“好久之前了,我自己都不記得了,好久好久了,我都結(jié)婚了?!币鄽g說著,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無名指上戴著發(fā)光的婚戒。
“你都結(jié)婚啦?”
“是呀!我結(jié)婚了?!?br /> “你不是?”余舟的話說了一半,便就止住了,她在衡量,盡量不說一些過深的話。
亦歡看出了她的顧忌,也明白了她欲言又止的原因,說道,“沒關(guān)系,你知道我的故事對吧?覺得我怎么就把小北忘記了,這么快就結(jié)了婚?!?br /> 余舟用笑容抱歉,說:“對不起,我們才剛剛認(rèn)識,不應(yīng)該說這些,這是你的隱私,如果冒犯到你不好意思?!?br /> “你和這家店的老板是什么關(guān)系?”亦歡突然問得很認(rèn)真。
這還真是個余舟不太好回答的問題,苦惱剛剛氣勢洶洶地呈現(xiàn),瞬間就被不知名的什么吹散了——“我想嫁給他?!庇嘀刍卮鹫f。
“哦,我知道了?!?br /> “其實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他,就是這家店的老板,我結(jié)婚的消息的,我想感謝他,可不知道感謝什么,但那天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就不會那樣做,不會把過去釋放得那樣透徹。他也沒說什么,也沒做什么特別,但就是讓我感覺特別踏實,特別舒緩,像是在和一個靈魂或者神仙講心事一樣。”
余舟笑著,仿佛對面的人在稱贊她。
“我想,他如果在的話,不會問我為什么這么快就結(jié)婚了,是否全然把小北忘記了。你覺得呢?”亦歡問余舟。
余舟抬頭一愣,很認(rèn)真地在想,過了一會說:“嗯,不會?!?br /> “你覺得不會的原因是什么?”亦歡又問。
“他覺得不重要?!庇嘀勖摽诙?。
亦歡原本沒有太多表情的臉逐漸開朗了起來,說:“他的善良讓他有一種類似于上帝般的能力——他知道過來祈禱的人內(nèi)心的想法。”
“你覺得我為什么會結(jié)婚,而不是守著小北的回憶過日子,你不是都知道我的故事了嗎?猜一下。”亦歡說。
余舟沒客氣,認(rèn)真地想了想,說:“因為他和他,都很愛你呀!”
亦歡低著頭,像一株被太陽曬蔫了的向日葵,但每一片花瓣都是挺拔的,只是彎下了頭。
余舟看著她,在整體和具象間切換,像是不停對焦的相機(jī)。
良久以后,亦歡抬起頭說:“你們真的很般配,一對神仙夫妻。”
余舟苦笑,“是啊,凡人哪那么多溝溝坎坎呢!”
“怎么了?”亦歡問。
“他都離開好久了,還沒回來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庇嘀鄣目鄲炥D(zhuǎn)化成心疾,四處求醫(yī)問藥。
“如果沒了他,你會像我一樣和其他人結(jié)婚過日子么?”亦歡問。
話剛說完余舟一抬眼,眼神很犀利,像是要把亦歡刺破了似的,亦歡連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問如果你是我會不會做與我同樣的選擇?!?br /> 余舟知道她并無惡意,只是下意識的自我保護(hù)和逃避刺激了她的神經(jīng)。
余舟無法想這個問題,她不允許任何她難以抵抗的宿命對她有這樣的安排,在這件事情上,她虔誠地祈求極端的圓滿。
余舟眼淚汪汪地看著亦歡,搖搖頭說:“我沒法想這個問題。”
亦歡急忙笑著堵余舟即將決堤的淚,“哈哈哈,鬧著玩的,不會的,老板會回來的,你這樣的姑娘等著,哪個男人不歸心似箭??!放心吧!等你們結(jié)婚的時候,記得給我發(fā)請?zhí)??!?br /> “他叫孟宇星?!庇嘀坌χ匾鄽g的話。
“哈哈,好。”
亦歡走了以后,吳銘探出頭來對余舟說:“余舟姐,明天開始我就不來店里了。”
“嗯?為什么?”余舟問。
“我原本想編個瞎話騙你的,說工作忙沒時間什么的,其實就是厭煩了,受不了了,在這天天這樣呆著,像是堆在角落里看著自己腐爛一樣,太難受了。星哥當(dāng)時還有盼頭,指望你來呢,我這也沒什么盼頭,誰來也激動不了我,也不等著誰,天天醉生夢死的,酒都嘗不出味道來了。還好你回來了,要不然,這家店我就只能替星哥關(guān)掉,成我自己的私人會所了,偶爾來坐坐喝喝酒?!?br /> 余舟無奈地笑笑,說:“嗯,沒事,我來看著好了,這么長時間,難為你了。”
“行,我把這里面都收拾好,鑰匙就放在這里,后面我來的時候提前和你打招呼,你要是有什么急事找不到人就聯(lián)系我,我可以過來幫忙?!眳倾懻f。
“好,謝謝。”
“沒事兒,這星哥回來估計要怨我了,才幾個月??!就撂挑子不干了,也太不靠譜了?!?br /> 伴隨著桌椅來回挪移的聲音,吳銘在吧臺里面自言自語。
余舟坐在店中央的椅子上,看著窗外的街道,慢慢適應(yīng)著與孟宇星角色互換帶來的情緒上的變化,原來,她才是最后的,孤獨的守護(hù)者。
第二天余舟到店里的時候,打開門的一瞬,心里竟有些激動和新鮮的感覺,少了一個不熟悉的人,感覺就不一樣,她更喜歡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安靜、自由、輕松。她終于可以肆意地釋放情緒,想做什么動作就做什么動作,想什么表情就什么表情,心情好了就笑,心情不好就哭。
她難得的心情好了起來,覺得這里真是個適合等待的地方,孟宇星真的很會心疼自己,真會苦中作樂。
礙于行動再也沒有第二個人關(guān)注,余舟開始享受著自由的愉悅感,這樣的愉悅感甚至沖淡了對孟宇星的盼望和思念,轉(zhuǎn)而讓她安穩(wěn)地依偎在滿月海鮮店的懷抱里,像一位公主靠著一個大大的毛絨絨的玩偶,在里面靜靜地玩耍,香甜地睡著。
余舟開始重新審視店里的一切,這是為數(shù)不多的第一次她們之間的獨處,她與滿月海鮮店的獨處。
她突然覺得滑稽,這一刻,這純粹的時刻,應(yīng)該早些到來的,滿月海鮮店是她的影子,是所有她喜歡一切的合集,為何與她獨處的時間來得這樣遲,為何自己從不曾像此刻一樣認(rèn)真,踏實地感受它,像照鏡子一樣的與它交流,對話。
她走到店外的街邊,看著店外面的招牌和店整體的面貌,在這條街上,的確算是個特別的存在。孟宇星真厲害,他能把自己變成這樣一個盒子,開了一家這樣的店在這里,如果不是自己對這個世界的麻木,稍微給眼睛一點心思,她還真的會來這里,因為她喜歡,好奇。
滿月海鮮店的招牌已經(jīng)蒙了一層灰塵,那月亮便更像月亮了,原本有些刺眼的白變成了深沉而又淡雅的灰色,結(jié)合自然的斑駁,真的好像滿月時候的月亮。
她沿著轉(zhuǎn)折的落地窗走了一圈,邊走邊像是尋得了什么一樣地感嘆,好通透的玻璃窗,把窗內(nèi)的場景往外拽,把外面人們的視線往里面吸,內(nèi)斂的孟宇星做這樣夸張顯眼的事情。
走進(jìn)門的時候余舟晃了好幾下?lián)u鈴,伴隨著清脆的搖鈴聲余舟進(jìn)門,大聲對著空無一人的店內(nèi)說:“余舟來啦!你們期盼的余舟進(jìn)來啦!”
說完自己哈哈哈地笑,可沒幾下,就被屋內(nèi)的一切捂住了嘴巴。
她先是沿著地板上的圖案走,走兩步退兩步,然后站到墻邊看掛在墻上的畫,平面上的東西無限延展開來變成三維立體的回憶,在她的周圍音形并茂地播放著,好的壞的,開心的難過的,大的小的,有趣的無聊的,原本模糊凌亂的往事頗有秩序地排著隊像風(fēng)一樣在她的眼前刮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站得累了,走到吧臺里面坐下,看著貼在里面自己的照片,再抬頭看看外面有著混亂秩序的街道。她把身體向后面的椅子上一靠,學(xué)著孟宇星一樣,什么都不想,送每一秒離開,迎接每一秒到來,時間與時間之間,用她的靜止承接。
因此,于她而言,一秒萬年。

第三十七章——愛的形狀

外婆被安葬在了外公墳邊上,從那個山頭可以朝南看很遠(yuǎn),可不管望向多遠(yuǎn),看到的依然都是連綿不絕的山,一座疊著一座,一排挨著一排,手牽著手宏偉著。
孟宇星偶爾從村子里走來坐坐,碰到村子里的人打招呼就跟著打招呼。大部分的時間他還是待在炕上。這與在滿月海鮮店不一樣,滿月海鮮店有一種偷來的安靜,它處于紛雜的中心,絕對的安靜要插上想象的翅膀才飛得起來。這里不同,這里沒有稱得上噪音的東西,每一種聲音都極為純粹,仿佛大家商量好了的,一個東西發(fā)聲,萬物都認(rèn)真聽著。
坐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孟宇星是獨立存在于這個世界的,那不是感官上的孤獨,是科學(xué)上的孤獨,稍一分心,這世界就他一個人了。他感覺他在一個非常大非常空曠的世界里,他所想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所做的事也沒有任何意義,活著與死亡也沒有任何意義,什么也改變不了這個地方。
孟宇星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嘗遍了各種各樣味道的孤獨。后面,他開始生產(chǎn)孤獨。他生產(chǎn)的孤獨是孤獨界的翹楚,他比孤獨更了解孤獨,他的孤獨口味獨特,回味無窮,層次豐富,品質(zhì)無雙,跟著風(fēng)像蒲公英一樣自由地飛,找到了歸宿便與風(fēng)道別。
對于孟宇星來說,外婆還活著,她比以前更年輕了,她的聲音不再沙啞,她不再咳嗽,她說話的聲音比以往更加洪亮有力。
當(dāng)春天的形象完全展現(xiàn)在孟宇星面前,孟宇星心里對于外婆的念想也變得蔥蔥郁郁起來,他想起了外婆對他講的與外公年輕時的故事。
對于孟宇星來說,九十年代以前的事是上輩子的事情,孟婆湯的味道頂好,他當(dāng)然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歷史的書籍里有過一些接觸,但這種泛泛之交不足以讓他對更遙遠(yuǎn)的年代發(fā)生的事有任何深刻的認(rèn)識,外婆的話讓他開始想象那個年代發(fā)生的故事,在一個點與另一個點之間,他隨意地填充想象,反正結(jié)果都一樣,無所謂過程千百種形象。
姥姥和姥爺是媒人介紹的,那個年代的愛情大都是媒人帶來的,像是月老一樣,范圍就是附近的十里八村,太遠(yuǎn)了緣分夠不上。
媒人說了,“下甸村東頭姓李的小伙,人高馬大性格溫和,家里良田三坰多,土房剛剛翻新過,就看上了咱家大丫頭,讓我來給說和說和?!?br /> 媒人又來對姥爺家說,“上新堡子王家大丫頭,天生一副好牌母,屋里外頭閑不住,小李子打娘胎里就在我眼前晃悠,這肥水得先可我這大侄子頭上澆,小李子,你過來和大姨說,想不想娶王家大丫頭做媳婦?。俊?br /> 于是,兩個年輕人半推半就地被傳統(tǒng)規(guī)矩裹挾著,過起了兩個人的日子——吃飯,睡覺,種田,生兒育女。外婆和孟宇星說了,“那個年代不像現(xiàn)在,現(xiàn)在這小年輕多隨便啊,那個時候不行,姥在村里生活了十幾年恨不得也沒跟哪個男的說過幾句話,沒那環(huán)境,也沒有那閑工夫,能吃飽飯就不錯了,稀里糊涂地過日子,沒什么念想?!?br /> 孟宇星無法界定姥姥和姥爺?shù)膼矍槭鞘裁礃幼拥?。他想象不到,祖孫二人也聊不到這樣透徹,挨過餓的人也從不矯情,不會想這些奢侈的。所以,孟宇星覺得,那個年代的人實誠,那個年代的事兒也實誠,一輩子沒幾件大事,看不見幾件新奇,那個年代的人認(rèn)命,認(rèn)理兒,一輩子不管好壞差不多就過了,一生的遺憾也不過就死之前顫抖著吐出的那幾個字,算是入土之前勇敢一回,告訴世人,這副皮囊也因為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椴粷M過,留兩句真心話,給活著的人感嘆琢磨。
他不知道外婆和外公是不是這樣的,在他們之間的感情樸實到不能去說,姥姥也只和他講發(fā)生的事,不會主觀地下定義說感覺。想了很久孟宇星才隱約了解一些。
老一輩兒的人,對于內(nèi)心深處的情感約束也是極為耐受的,他們的心也像他們的人一樣,溫和,堅韌,吃苦耐勞,化萬千痛苦于無形,看不到出入,感受不到,就無法知道。
孟宇星兒時常常聽到姥姥對姥爺?shù)慕辛R,五花八門,話里藏針,殺傷力大到但凡聽到的人心里總會本能地躲一下或者想拿什么東西擋一下,慶幸自己不是攻擊目標(biāo)。
孟宇星現(xiàn)在還記得的就是那幾句忘不了的——“你咋不死了呢?你死了我立馬出去放兩掛鞭,一滴眼淚都不帶掉的;你死了我還能多活兩年,你快趕緊死,讓我享兩天福得兩天清凈,你要是不死我可就快了;這輩子跟你他媽的是一點福都沒享著,倒八輩子血霉嫁給你了!”
奇怪的是姥爺聽到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總是帶著淺淺的笑,像是聽到了什么貼己話兒似的,一點兒難過的表情都沒有。
余舟也對孟宇星說過類似的話,但程度比這弱多了,孟宇星當(dāng)場吐血,那是抵擋不住痛苦翻騰的生理反應(yīng)??衫褷斁拖駴]聽到一樣,孟宇星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為什么,想了很多也沒想明白。
姥爺去世的那幾天,姥姥的眼淚像是老白地溝的河水一樣就沒有停過,靈柩在院子里面放了三天后出殯,棺材一抬走,姥姥尖利的哭喊聲在混成一片的哀嚎聲中沖了出來,還沒有達(dá)到最高點,便瞬間墜落下去,隨著她的身體,癱倒在了地上。
她這一生對姥爺?shù)那?,全都在這些眼淚和哭聲里了,她說了幾十年傷人刻薄的話,都被這些眼淚淹沒在姥爺?shù)撵`柩之中,化成了一灘咸咸的水。
從那一刻起,外婆就老了,真的老了。后面的日子她對不起任何人,對誰都是不能再有的客氣。她不再尖酸刻薄,不再大聲斥責(zé),不再對任何事情有當(dāng)時那樣過激的反應(yīng),沒人再讓她那樣罵過,她也沒有像她罵過的那樣享福過幾天清靜日子,倒是多了許多夜深人靜時的哭泣。
所以,孟宇星覺得,余舟的責(zé)罵,也帶著深深的愛,他也不那么難受了,甚至還時不時地把它從記憶中拿出來咀嚼,咀嚼話里面含有的對孟宇星的愛的成分。
外婆的去世,也讓孟宇星對于余舟失去母親的痛苦有了新的解讀,他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余舟的痛苦,那種失去至親的痛苦。
孟宇星在原始的鄉(xiāng)村田地邊尋找蒲公英的嫩芽時,余舟正在滿月海鮮店內(nèi)整理虧欠孟宇星的時光。
婆婆丁是外婆平常最喜歡的野味,耳濡目染同樣成為了孟宇星的鄉(xiāng)味。那略帶苦澀的汁水在口腔內(nèi)被榨出的時候,讓孟宇星覺得自己也是從泥土里長出來的,這種感覺很厚重,有一種時光的反復(fù)和歷史的沉淀,讓他踏實。
而余舟終于找到了能陪伴她等待的事情,她想把因為自己的冷漠而讓孟宇星錯過了的時光告訴他,告訴他那些歲月她在想什么,做什么,怎樣回憶他。
孟宇星的婆婆丁挖得很順利,春天的黑土地幾乎在搶著向孟宇星的籃子里面送著翠綠的婆婆丁。而余舟也已經(jīng)把記憶整理好,老舊的時光排著隊出現(xiàn)在她握著的筆尖,動情地講述著。

分班以后……
其實那個時候分不分班對于我來說都不重要,見不見你,或者見誰不見誰也不重要,有關(guān)于你的一切再對我的心里有觸動的時候已經(jīng)是高中畢業(yè)了。而在畢業(yè)以前,我獨立地存在于自己的世界里,用某種超乎生理極限的思念與母親對話,其余的時間,全部像機(jī)器一樣的學(xué)習(xí)。偶爾上學(xué)的路上與你相遇的時候,我也不知道那種無所謂的情緒里面愛與恨之間是什么樣的比例組成的。我常常認(rèn)為是連路人甲都不如的一種排斥,可偏偏不純粹,每次相遇過后總有一種感覺留下來,把我原本穩(wěn)定的思維節(jié)奏打亂,原因不明。
高考結(jié)束后,大家都去操場上拍照,讓許多在平常見不得光的美麗綻放。
我偶然間注意到,教學(xué)樓后面涼亭的角落里,你孤零零地坐在那兒,眼睛空洞洞地照不見東西,也帶不進(jìn)情緒。
那一刻我突然就想,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我們此刻會怎么樣。
劉陽過來找我拍過照片,看鏡頭的時候他輕聲地說,“我說幾句實話,你別生氣。”
我們都微笑著拍完照片后他接過遞過來的相機(jī)接著說,“我承認(rèn)那件事是個悲劇,發(fā)生在誰身上都是天大的事,在這個年紀(jì)發(fā)生那更是破了天的變故,對誰的打擊都會很大,你怎么樣我都理解??扇绻氵@輩子都不對孟宇星說一句原諒,那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樣的,孟宇星都要背負(fù)這樣的歉疚過一輩子,他比監(jiān)獄里那群人渣承受的心理負(fù)擔(dān)還要重,你想想看,他應(yīng)該背負(fù)這樣的罪過,生活一輩子嗎?”說完劉陽就走了。
他的話讓我長長的一聲嘆息,可喘下一口氣的時候還是不順,堵得慌,我就不再去深想,怕太憋悶。
你的名字鬼使神差地出現(xiàn)在我名字前面的時候把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年紀(jì)輕的時候頗在意這些碰巧的東西,老是喜歡把它和天意湊在一起。當(dāng)看到我們的學(xué)校在同一個城市里的時候,我便知道這種巧合并非天意了。
我想你一定舍不得那個地方,不然你不會眼神空洞洞的坐在那兒,不找人拍照也不和誰約要去的地方,靠著那根仿古的柱子,像是依偎著學(xué)校守護(hù)者的肩膀,你說他也講。我猜你說了舍不得的人和舍不得的地方,還有轉(zhuǎn)瞬即逝的青春時光;他也告訴了你該怎樣消化這人世間驚天動地的平常,告訴了你上天如何安排的想象。未來的路還很長,還有很多的不一樣的風(fēng)景可以欣賞,已經(jīng)路過的地方,不必太過于難忘。我猜,你一定不是第一次坐在那兒,你喜歡坐在那兒,想象著我們最開始時的模樣,我們也曾路過那個地方,經(jīng)過那兒的時候,我還踮著腳摟著你的脖子做圍巾給你取暖。我想,你一定對這件事情很難忘,你想在那兒坐著,坐在那兒幻想,直到那天的場景真的再次出現(xiàn)在你的身旁,然后你會怎么樣?你是要告訴那女孩即將到來的悲傷,還是勸男孩趕緊遠(yuǎn)離女孩?你什么都做不了,你說的他們看不到,你大喊大叫大吵大鬧怎么樣都沒有用。而且,什么能將那時的他們分開呢?如果現(xiàn)實不這樣發(fā)展的話。
你一定也很迷茫,想不到從這出去以后,要以什么樣的方式出現(xiàn)在我的身邊,了解我的生活。你一定也很害怕,怕如果有一天我有了男朋友,你要如何安放自己那顆繞著我轉(zhuǎn)了很久的心呢?你該如何面對那一切呢?你該怎么去消化那冗長而又刻骨的痛呢?現(xiàn)在想想,這些對你,都太殘忍太不公平了。
原諒我只能想到這些,還有未能言盡的無數(shù)個伴隨過你的酸楚,就入我后面無數(shù)個想你的夢里,讓我知曉吧!
在大學(xué)里見到你的時候,是非常溫暖而親切的,像有非常熟悉的味道的風(fēng)吹來一樣。
你說的那種沒有沖你笑而沖別的男生笑的那次,就是因為你才笑的,我看到了你,開心且不自覺地。
說實話我并沒有刻意地排斥找男朋友,但從未有人讓我心動過,不是他們不夠優(yōu)秀,也不是我心氣高,是我無法安頓你,我沒有忘記,也沒有恨意,那么你應(yīng)該在哪里,這是我也不知道答案的秘密,所以就一直擱置在心里。每當(dāng)談情說愛的時候總覺得心里原本就有那樣?xùn)|西,所有新的好的壞的就都不在意。而且那個時候我就想,終究還是有機(jī)會的,終究我的心不會一直帶著懷念母親的傷痛排斥你的,即便是我不與你在一起,也應(yīng)該是因為彼此不夠喜歡不夠有心意,而不應(yīng)該是因為母親的原因,我想她也會介意,但真的很想問她我們是否能在一起。
離開高中以后,很多時候我是沒有生活的實感的,感覺上像是跳進(jìn)了一個夢境。沒有非他不可的人,沒有非我不能的事,我雖然在那個環(huán)境里,卻獨立的存在著,我的離開與否并不影響什么,這我倒不在意,我在意的是竟然沒有自己在意的我存在與否會導(dǎo)致它欣欣向榮或者天崩地裂的類似的東西。聽起來有點復(fù)雜哦,不過就是這樣子。
其實冥冥之中我知道在哪里能找得到,但我還是別著自己的內(nèi)心沒有去尋找,所以留學(xué),所以跳出這里,再跳向另外一個類似的地方尋找一種可能。遠(yuǎn)離你,遠(yuǎn)離過去,遠(yuǎn)離熟悉的味道,遠(yuǎn)離故鄉(xiāng),遠(yuǎn)離一切,迎接新的全部的陌生??善鋵?,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從未離開過,也永遠(yuǎn)不會離開。
當(dāng)我走在陌生的街頭,說著只能交換信息卻不能表達(dá)心意的語言,看著陌生的面孔,感受不同的文化,我才發(fā)現(xiàn),對于我們這類人來講,這世界,其實哪里都一樣,沒有心中的那個人存在的時候,哪里都空蕩蕩。我們不需要繁華,不需要熱鬧,不需要高級,不需要燈紅酒綠,不需要紙醉金迷,我們只要心里的那點東西,只要那點東西在,這世界怎么樣都是美好的。
我繞著地球轉(zhuǎn)了一個圈,給自己證明,內(nèi)心所向的,是你在的那個點。
每當(dāng)我在國外遇見什么新奇看見什么美好的時候,原本滿心激動剎那間要開滿顏色的情緒,一想到無法與你分享,頃刻間所有就都暗淡了下去,像一顆飛到天上去卻沒有炸開的煙花。
我原本下定決心此生絕不再和你有任何交集了,把你當(dāng)作上輩子的事情,可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就動搖了,破碎了,灰飛煙滅了。取而代之的是這輩子的貪婪,想著別等到下輩子了,就此生吧!與你共度此生吧!
客觀來說挺玄學(xué)一件事,按理來說那一年我們的關(guān)系好不到讓我們彼此終身難忘的程度,有那樣刻骨銘心嗎?這么多年了,早應(yīng)該模模糊糊視而不見了,可為什么彼此心里還是死揪著不放呢。我們真的懂什么是愛情嗎?在那個年紀(jì)。我現(xiàn)在都不怎么明白被人下了定義的事情,比如什么東西是愛情,什么叫長久,什么稱之為應(yīng)該,或者1加1為什么等于2。我只知道當(dāng)時你是我特別喜歡的人,我喜歡和你說話,和你走路,和你共度時光,看星星,吃飯,久坐,書信,什么都好,并且特別不想打破那樣的狀態(tài),就想一直那樣。
這是我青春的意義,老舊時光的意義,你的意義。

第三十八章——愛的藝術(shù)

葉卿如進(jìn)店里的時候余舟正在與文字之間傳達(dá)著某種擬人化的信息,仿佛要讓它們活過來,鉆進(jìn)孟宇星的眼睛里,一閃一閃亮晶晶。
余舟還是像孟宇星一樣,搖鈴聲一響起,便一個激靈本能地朝門口望去。
當(dāng)發(fā)現(xiàn)那個人不是孟宇星的時候,眼神中的光難免地暗淡下去。
葉卿如無奈地?fù)u搖頭,“哎!大姐!不用表現(xiàn)得這樣明顯吧!我是不能和孟宇星比但也不至于像看到了啥惡心人的東西一樣吧?”
余舟急忙走過去摟著葉卿如的胳膊一起坐進(jìn)店里來,邊倒咖啡邊說:“不是,你別瞎說?!?br /> “你別倒咖啡了,我不喝,今天喝點酒吧!剛好孟老板不在,把他這點好東西全都霍霍了。”沒等余舟的咖啡倒進(jìn)杯子,葉卿如便說道。
余舟疑惑地看著葉卿如,“喝酒?現(xiàn)在?”
葉卿如灑脫地說:“對,就現(xiàn)在,我去挑?!?br /> 說完,葉卿如自己走到吧臺里面的酒柜前,認(rèn)真地挑選著,一邊看還一邊說:“孟宇星估計賺了不少錢,你看他酒柜里面的酒,這一瓶瓶的,全是人民幣呀!他又不喝,搞這么多這東西干嘛?”
余舟應(yīng)著,“他就是喜歡收集,喜歡讓自己喜歡的愛酒的人喝,人家一說這酒好,他就開心了,覺得成人之美了?!?br /> 葉卿如笑著轉(zhuǎn)過頭來,“哎呦,你這了解得很深刻啊!怎么人走了反倒看得清……”葉卿如像是被人捂住了嘴,話只說了一半就沒聲了。
余舟抬頭疑惑地看著她。
葉卿如看到了吧臺里側(cè)貼滿了的余舟的照片,這些密密麻麻的照片讓葉卿如心生震撼和感動,一時間表情定格凝滯,久久沒有說話。
余舟問:“怎么了?發(fā)什么呆呢?”
葉卿如問:“這是孟宇星貼的?”
余舟走進(jìn)吧臺,向葉卿如看的方向看去,笑著說:“是,他貼的。”
“我的天吶,這是多少張照片??!”
“一共一千多張吧?!?br /> “一千張?這有一千張?”葉卿如懷疑地說。
“哦,不是,酒柜后面放空瓶子的儲藏室里貼了一面墻,這里的只是一小部分?!庇嘀壅f。
葉卿如震驚了,“一面墻?我能不能看看,沒有什么不雅照吧?”
余舟皺著眉頭瞪著她。
葉卿如調(diào)皮地笑著扯余舟的袖子讓她帶她去看看。
當(dāng)她站在那滿滿一面余舟的照片墻下,她被震驚了,呆呆地站在那說不出話來。
她看著滿墻的照片,像是在看著自己的照片被她在意的什么人滿滿地鋪在墻上一樣感動。
她注意到,這些照片是有明顯的時光的痕跡的,最開始的那一張還很模糊,也很舊,照片里的余舟穿著校服,明顯還是個充滿孩子氣的少女,在滿是學(xué)生的操場上走著,臉上稚嫩清澈如水的表情干凈著每一位看客。第二張是余舟在臺上表演,她穿著紗裙,在禮堂的正中央,演奏著一首隱隱還聽得到旋律的曲子。第三張是余舟的背影,在滿是雪的小路上,余舟的身影孤零零地立在人群的中央,昏黃的路燈像一朵特別的花盛開在她正上方的頭頂上,沒有人不希望她能回一下頭莫名地向某個方向張望。第四張,第五張,第六張……每一張都可以讓葉卿如駐足良久,不斷地感嘆照片里面發(fā)生的故事,不斷地被感動,不斷地猜測和好奇。
她強(qiáng)行把自己的視線扯回來,刻意輕描淡寫宏觀地掃下去,可即便是這樣,她還是忍不住在某些照片上讓視線停留,“哇!我喜歡這張,你看這夕陽,你看你頭發(fā)的形狀,你的發(fā)絲和夕陽的陽光之間像纏在一起了一樣,你看你笑得,多燦爛,多漂亮,多青春,多純潔啊!哇!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我一直以為孟宇星是個木頭,對于美和藝術(shù)沒有感受,原來他可以把美表現(xiàn)得這樣樸實通透,絕對不會有人不喜歡這張照片,你怎么可以這樣美?我的意思是說你美得超出了你的長相你知道嗎?大多數(shù)的美是用眼睛欣賞的,但孟宇星卻能讓人能感受到它!太牛了!
還有這張!哇!絕了,這種像素下還能呈現(xiàn)這樣的感覺。他拍的不是照片啊,是一段時光,你能感受到那段時光的美好!不行不行,我得拍張照片,我跟你說,我做藝術(shù)行業(yè)這樣久,沒有什么東西這樣感動過我,不對,是我活了這么久,也沒有東西這樣感動過我。余舟,你在孟宇星眼里是神仙!是天使!他有資格說愛情的,從他拍的這些照片就能看得出來……太絕了孟宇星啊!太絕了!”葉卿如這樣感嘆著,旁若無人地感嘆著,這些話像是對余舟說的,又像是自言自語,她根本不關(guān)心余舟聽到與否,甚至過程中都未看過身旁的余舟一眼,一直掃視著面前的這些照片,從上到下,從過去到從前。
余舟原本沒有想到這些東西會讓葉卿如如此激動,聽葉卿如這樣說,她也認(rèn)真地看起照片來,重新審視自己的情緒,調(diào)查起自己之前是否輕視了它,是否錯過了一些自己忽略了的深刻。
葉卿如走出去,搬了兩個椅子進(jìn)來,把剛才挑的兩瓶酒也拿了進(jìn)來放在了地上,緊接著迫不及待地托著兩個杯子進(jìn)來,面對著照片坐定之后便開始倒酒。
這一連串的動作讓余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不知道她要干嘛,自己好像也幫不上什么忙,直到葉卿如示意余舟坐下,剛遞給余舟一杯酒就干了自己杯子里的。
“哇!太享受了!這樣喝酒真爽??!”葉卿如感嘆著。
余舟還是不了解這一切讓葉卿如如此激動的原因,她始終感受不到葉卿如那種夸張的情緒,因為余舟好幾次看見,葉卿如看這些照片的時候眼睛里是含著淚的,好像她是孟宇星或者自己其中的一個。
又倒了一杯酒,葉卿如說:“孟宇星這種人到這個世界上是這個世界的幸運,你與他有這樣的糾葛是你的幸運,看他眼中的你,你看看這個人,把你當(dāng)成什么了?神話了都。而且最主要的——你知道這些照片背后有多少夜深人靜時他的情感在里面么?我一想到這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你知道那些時候他對你有多思念,他在祈盼什么,他在懷念什么,他在孤獨什么,這些東西才回味無窮,給你宇宙一樣的想象空間。還有,每當(dāng)他在這些相片前看著這些照片的時候,那種情感的外溢,他與老舊時光之間的交流,他的遺憾,他的悔恨,他對往事不能重來的無力以及他對這些照片的熱愛,這些東西交織在一起,就又是一個宇宙。難怪它可以在這里一呆就是這么多年,我想,他經(jīng)常睡在這里的。”
葉卿如的這些話回蕩在余舟的心里,叮呤哐啷的,震得余舟心里的漣漪一圈圈不停地向外漾。
她終于明白一點葉卿如如此激動的原因了,她也激動起來,也深情起來了。余舟不自覺地喝了一口酒,把酒杯放下,看著眼前的照片墻,認(rèn)真地發(fā)起呆來。
接下來的好長一段時間,她們互相都沒有說話,只是酒杯與酒瓶之間頻繁地交流,伴隨著不斷下墜的酸澀清甜,這一面照片墻也在源源不斷地輸出一些酸甜苦辣讓這兩個人就著酒下咽。
“其實這里面有些他拍我的照片我知道?!辈恢肋^了多久,余舟輕聲細(xì)語地說。
“什么感覺?”葉卿如問。
“心跳得很快,不知道什么感覺?!?br /> “哪張你知道?”葉卿如又問。
“第二行,倒數(shù)第二張。”余舟回答。
葉卿如沿著余舟描述的位置看去,那是余舟坐在教室里拿著筆寫什么東西的一張照片,仔細(xì)看眼神是有一點刻意地躲避。她扎著馬尾,如果余舟不說她知道有人在給她拍照,葉卿如會認(rèn)為余舟當(dāng)時在想著筆下的東西,但余舟說了以后,葉卿如便知道她照片里的心思早就不在筆下的紙面上了。
“你當(dāng)時在想什么呢?”葉卿如問。
“他怎么藏到那里?”余舟微微皺著眉頭笑著,很好看。
“藏哪里?”
“他在樓梯的半中央,隔著教室門的玻璃窗偷偷拍的我,班主任老師常常在那看班級的情況。我前一秒是在想東西的,可突然一抬頭正好看到他在的那個地方,乍一看以為是老師,隔了幾秒才看清是他,估計把他也嚇了一跳,很快就跑走了?!庇嘀刍卮?。
葉卿如再次看向這張照片,她便看到了原本藏匿著的小心的喜歡。“當(dāng)時你有沒有想過他?”葉卿如說著。
“哪敢呀!那個時候覺得一秒鐘的不刻苦都是對母親的不敬。我也就恍惚了五秒鐘左右吧,就趕緊盯著下面的課本,不敢亂尋思了?!?br /> 葉卿如頗有愁意地笑了笑,說:“我今天本來還很喪的,心情很不好,找你訴苦的,可看了這些照片瞬間暢快了,一點都不堵得慌了?!?br /> 余舟問:“怎么了?”
“其實也沒啥,就是分了個手,不過現(xiàn)在看來,我就沒談過戀愛。”
余舟緩緩地說:“曾凡之后你男朋友老是換,我都不知道你現(xiàn)在的男朋友是哪一個。”
“哪有?沒幾個好吧?”葉卿如反駁。
“光是我見過的就三個了?!庇嘀鄣穆曇舾p了。
“三個還多呀?跟你們是比不了,十多年了就互相死磕,能擦出什么火花來?不過……我現(xiàn)在倒是開始欣賞上了年份的東西了。孟宇星為啥喜歡收藏老酒,你看這些東西,都是上了年份沉淀下來的精華,我剛?cè)ゾ乒癜l(fā)現(xiàn)還是恒溫恒濕酒柜,都是按照不同的類型分別存放的。我感覺這也和你有關(guān),或者說和你們的個性有關(guān),對于上了年份的東西有一種敬重感。好像冥冥之中你們知道,這種東西厚重在哪,珍貴在哪,貌似能回到那年月似的?!?br /> 余舟把酒杯拿起來,用力地嘗了嘗,她把味道拋開,嘗葉卿如說的時間的厚重和沉淀下來的味道。
這一口酒,壓舌頭。
余舟不是個戀酒的人,她本不在意酒這個東西的定義,在她眼里,這東西都一樣,喝多了會讓人目眩神迷,失去理智,她一直討厭??删驮趧倓偅耪嬲牧私庖恍?,有些東西,要輕輕地觸碰,感受,你越紳士,越是有耐心,就越接近事物的本質(zhì)。
她以后不會再用好不好喝來評價這個東西了。
“知道我們?yōu)槭裁捶质謫??”葉卿如問。
“為什么?”余舟說。
“我們都不是那種很年輕的年紀(jì)了,那個時候戀愛和婚姻是遙不可及的兩件事,戀愛歸戀愛,關(guān)婚姻什么事?可現(xiàn)在不同了,現(xiàn)在戀愛貌似越來越靠近能不能領(lǐng)那個紅本本證書了,會不會結(jié)婚生子?是否門當(dāng)戶對?一旦考慮那些事情的時候原本很完美的戀人突然就覺得又要變成過客了??戳诉@些照片我突然間明白,不夠愛是原罪,其余的都是借口。我不夠喜歡他,人家也不曾這樣喜歡過我。不在一起,那是得了老天指點的幸運。我突然覺得我能當(dāng)孟宇星,但做不了你。哈哈哈……”葉卿如突然的這一句讓余舟不知所以。
她接著說:“我的意思是,我是要是你,這么多年,孩子都可以戀愛了吧?哈哈哈……”
余舟說:“也未必,很多事情都有機(jī)緣,很講究天時,時辰差了,太快或者太慢,都不會太久?!?br /> “哎呦!這才女說話過果然不一樣啊,蔫聲嗒語的還挺有道理。是呀!時間不對碰上了也沒用?。 比~卿如感嘆著。
“哎!這張你是不是也看到了,哈哈哈,這眼神幾乎和相機(jī)鏡頭對上了。”葉卿如站起來指著其中的一張照片又坐下。
“是?。《寄敲疵黠@了,能看不到么?!?br /> “估計孟宇星拍這張照片的時候心里得老慌了,哈哈哈,沒想到被抓現(xiàn)行了?!?br /> “也沒有那么夸張吧,我也沒有那么可怕?!?br /> “你倆可真是太有意思了。哎!要是讓你在這里面選一張最喜歡的,你會選哪一張?”葉卿如問余舟。
“嗯……那張吧,第三行中間的那張,我穿著白裙子的那張。其實我選不出來的,這也是沒有選擇的選擇,這些照片我都喜歡得不得了。”余舟回答道。
“為什么是這一張?”
“因為他拍完這張照片的時候我們對視了好久,真的,很長時間。他雙手拿著相機(jī),直直地看著我,我站在那,也呆呆地看著他,我們都沒有向前一步,也沒有轉(zhuǎn)過頭,直到我看得鼻酸,才走開。我剛開始的時候是意外的,他之前從未這樣大膽刻意地出現(xiàn)在我身邊過?!?br />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高中畢業(yè),剛高考完我們?nèi)W(xué)校估完分?jǐn)?shù)的時候。”
“他當(dāng)時特想跟你說句話,抱一抱啥的吧!或者直接上去親一口,哈哈哈。”
“啥呀?你這腦子整天都想啥呢。他估計在和我道別吧!”
“道別?”
“嗯,道別?!?br /> “高中畢業(yè)咋就道別了?”
“那是個分界線,前面的我和后面的我對于他來說是不同的。世界越大,他越慌亂,但他無能為力,所以那眼神像是什么法器要把我收了一樣,我現(xiàn)在都還記得?!?br /> “所以你最喜歡的原因就是因為他看了你?”
“這么說好像也沒有問題?!?br /> “那你這么多年在干嘛?還在尋找比孟宇星好的嗎?”
“哎呀!不是,就是鉆牛角尖,轉(zhuǎn)不過彎來,心里總是別扭著,現(xiàn)在想是很蠢的事情,可當(dāng)時就是不知道呀!就是想不明白呀!”
“你說孟宇星現(xiàn)在干嘛呢?”
“不知道啊,能干嗎?估計在哪坐著發(fā)呆呢吧!”
“你說不會抱著哪個小靚妹你儂我儂海誓山盟呢吧?哈哈哈哈……”
“呵呵……”
“你怕不怕?”
“不怕。”
“為什么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
“那樣人家就不愛你了呀!”
“那樣我也不愛他了呀!”
“你真的能很灑脫的放棄掉他么?就算他做了什么錯事?!比~卿如認(rèn)真起來問道。
“放棄,干嘛不放棄,灑不灑脫怎么界定?什么叫灑脫,什么叫不灑脫?”
“就是完全不在意像扔垃圾一樣。”
“那應(yīng)該不會,不過不管我多難過,該扔的東西一定會扔掉的?!?br /> “我想把這個照片墻拿去展覽,題目就叫《我眼中的你》,怎么樣?是不是很有想象空間?!?br /> “呵呵,名字起得不錯,你有你的藝術(shù),這是孟宇星的藝術(shù),就讓它們在這安靜著吧?!?br /> “孟宇星還是一點消息沒有么?”
“嗯?!?br /> “這小子真跑了?這都多久了?快小半年了吧?!?br /> “嗯,五個多月了?!?br /> “你生日的時候他也沒回來?”
“沒有。”
“我的天,那可真行,以前你過生日的時候這哥們恨不得把自己變成蠟燭點了隔空給你許愿呢,這回啥也沒干?!?br /> “要不要我經(jīng)常過來陪陪你???你一個人在店里好像有點空哦?”葉卿如說。
“你能來當(dāng)然好,但不要刻意過來,沒事的時候多來坐坐就好了,刻意來沒有必要,說是一個店,其實和家里差不多,只是門口喧鬧了點,沒啥事?!?br />
第三十九章——土地

葉卿如走后,余舟看著這些照片,仔細(xì)回想著葉卿如說的話——“看他眼中的你,你看看這個人,把你當(dāng)成什么了?神話了都。而且最主要的——你知道這些照片背后有多少夜深人靜時他的感情在里面么?我一想到這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你知道那些時候他對你有多思念,他在企盼什么,他在懷念什么,他在孤獨什么,這些東西才回味無窮,給你宇宙一樣的想象空間。還有,每當(dāng)他在這些相片前看著這些照片的時候,那種情感的外溢,他與老舊時光之間的交流,他的遺憾,他的悔恨,他對不能往事不能重來的無力以及他對這些照片的熱愛,這些東西交織在一起,就又是一個宇宙……”
她順著這些話重新感受這些照片,她在想孟宇星拍這些照片的時候心里在想什么,在悸動什么,害怕什么,惋惜什么,渴望什么,欣喜什么……結(jié)果眼睛根本移不動,在第一張照片上所產(chǎn)生的情緒就幾乎讓她難以自拔,眼淚不自覺地從臉頰上滑落。她既感動又心疼,心疼那段時光,感動則一出現(xiàn)就轉(zhuǎn)化成了內(nèi)疚,讓她的愛愈發(fā)得濃烈和厚重。
夏天原本是她最喜歡的季節(jié),是孟宇星最討厭的季節(jié)。孟宇星喜歡雪,不耐熱;她則喜歡自己各式各樣白色的裙子。
在她無數(shù)次地看過那些照片以后,對孟宇星的了解也到了更高的水準(zhǔn),她懂得了一些不知問題的答案,甚至感受到了當(dāng)時某些細(xì)微的孟宇星的情緒,這本無從考證,也許孟宇星自己都不記得,可她知道,就是那樣的。所以,她知道,孟宇星不會離開太久,最遲這個冬天,他一定會回來。

孟宇星種了塊地,是外婆遺留下來的其中的一塊,在北大河邊上,離孫老五家的魚塘很近。那大池塘是孫老五自己雇挖掘機(jī)挖的,剛開始還只是一個大坑,時間久了便成了一個池塘。
孟宇星不知道里面的魚是慢慢長出來的還是孫老五自己下的魚苗養(yǎng)出來的。反正很奇怪,有水的地方就有魚,他不太明白。
這塊地不到兩畝,孟宇星一個人種,自己租的老劉家四輪子翻的地,播的種。
說是租,其實是孟宇星拿兩壺高粱酒請的,可即便沒有這兩壺高粱酒,老劉大爺也不會看著。
有不清楚的地方就讓老劉大爺給幫忙,反正地小,在人家眼里和收拾個園子一樣。
孟宇星種的黃豆,余下角落里異形的那塊空在那,想過段時間撒點白菜籽。
他不知道啥時候要翻地,啥時候要打農(nóng)藥,就跟著老劉大爺說的干。
老劉大爺說你就不用管了,就這樣放著等出芽,他就天天走去地里看出沒出芽,出了多少;劉大爺說你那地要翻土,孟宇星就開著劉大爺家的破四輪子去翻土。老式十八馬力胯下掛擋的拖拉機(jī)遇到點溝溝坎坎排氣管子突突突的黑煙冒個不停,每當(dāng)這個時候,劉大爺總是替他用了半輩子的拖拉機(jī)說上幾句寬敞話——“擋位不對,你不能六檔拉犁整,那不扯犢子呢么!四檔有勁,咔咔就過去?!泵嫌钚且豢矗侨龣n。
后來老劉大爺說了,“人吶,不服老不行,想當(dāng)初裝小兩百斤黃豆的縫口麻袋,我一只手搭著順上肩膀一下子就站起來扔到四輪車后斗子里去,閑半個身子?,F(xiàn)在不行嘍,我再那么扔就扔棺材里去嘍!這小四輪子也是,現(xiàn)在都有大的了,304又是啥408的,四輪驅(qū)動,人家前面的轱轆都比我這后面的轱轆大。以前有這玩意都是好的,當(dāng)時我這四輪子在村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那是,小白地溝地里的黃豆我不開它去沒人運的出來,一村子人得站地邊上看著,他們那車都陷泥溝子里去。我到那,突突突突油門踩到底,一溜煙兒大泥巴甩他們一臉咔咔就干過去了,這車!是相當(dāng)有勁!”
孟宇星臉上久違的笑,這笑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是有愉快的,他在這些人身上,看到了外婆的影子。
就好像外婆在村東頭的大樹下和村子里的老太太嘮家常一樣,大楊樹被風(fēng)吹得樹葉嘩嘩響的日子又來了,孟宇星又年輕起來,變成了一個小孩;老劉大爺也年輕起來,黝黑油亮的皮膚被結(jié)實的肌肉撐著;他的拖拉機(jī)也年輕起來,突突突地吐著青煙南來北往地追著風(fēng)奔跑。
當(dāng)某一天早上孟宇星看著地里的嫩芽冒出泥土一個個朝他打招呼的時候,他落了幾滴無名的眼淚。生命是如此偉大又神奇,把那些圓滾滾的種子放進(jìn)泥土里竟然能生出這樣胖乎乎的嫩綠。孟宇星繞著它們小心地走了一圈又一圈,引來老劉大爺感嘆,“孩兒,你擱這晃悠啥呢?那苗都出了,也不用你干啥,就回家呆著唄,就這點兒地,還沒屁股蛋子大呢。”
“我也沒啥事兒,就過來溜達(dá)溜達(dá)看看?!?br /> “沒啥事就回去吧,回你自己的地方去吧,老擱這兒和我們這些老不死的扯啥呀?之前是陪你姥,那沒毛病。這你姥都沒半年了,你也該走了,回你該去的地方去?!崩蟿⒋鬆斦f著。
“等我把莊稼收了就回去?!泵嫌钚浅粤Φ匦χf。
“媽呀!還等收了回去,你就放這誰還能偷你的???你就放著這苗也不能長腿跑了,大爺給你照看著,等到秋你來收就行?!?br /> “不得,我得自己伺候,還得除草鏟地呢!”
“都啥時候了孩子,現(xiàn)在哪還有人鏟地了,都打藥啦!你以為還像以前呢?跪倒爬起的在地里骨碌除草?。窟@頭剛鏟完恨不得那頭又長出來了,幾十畝地能把人累死?,F(xiàn)在不那樣了,都打藥了,一個人伺候幾十畝地和玩兒一樣,人家有地多的都用飛機(jī)打農(nóng)藥,鬧著玩呢!你這點玩意兒?!?br /> “我不得,我自己鏟,不打農(nóng)藥。”
“你這孩子,犟,這不給自己找事兒干呢么?!?br /> “大爺,你家地里活都干完啦?”
“早干完了,那點東西,幾天就完事兒。”
“老話兒講‘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看看,一輩子是啥樣。”孟宇星說。
“還啥樣?你問大爺不就得了,大爺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就剩個腦袋瓜子在外面露著?!?br /> “您還得活到一百歲呢!”
“媽呀!孩子,我可不活那么大歲數(shù),大爺就尋思有走的那一天別遭罪就行啊,痛快兒的?!?br /> 倆人索性在地頭的一棵樹下坐了起來,孟宇星把帶到地里的水壺拿了出來,倒了兩缸子井拔涼水。
絲絲的冰涼氣就著樹蔭下一陣陣涼爽的風(fēng),蟲鳴鳥叫聲讓人覺得很安靜,一老一少就在樹下聊了起來。
“你大爺我,剛來這個地方的時候這屯子還沒幾戶人家,也不知道當(dāng)時是誰說的,說到黑龍江去要飯都能要到大白面饅頭。這家伙,我不就來了么,這一來可倒好,別說要白面饅頭了,土了咔都沒地方搶去,差點沒把我餓死在這兒?!?br /> “不好就回去唄?!泵嫌钚呛攘丝跊鏊?,說道。
“哎呀!你尋思是現(xiàn)在吶?從南到北好幾千里地嗖一下當(dāng)天就到啦?那時候跑一趟多難,拖家?guī)Э诘淖咭换睾薏坏么钸M(jìn)去半條命。”
“那咋辦?”
“咋辦?想辦法唄!硬活。我記得清楚的,有一年冬天,實在沒啥吃的了,在家里又冷又餓啊,這咋整,尋思半天,我想不行,不能餓死在家里,我就背起鎬,往這一塊前面火燒橋那地方走,到地里就刨??!雪埋的一米來深,刨得自己眼睛冒金星,實在刨不動了我就躺在我刨的那個雪窩子里面,當(dāng)個棺材把自己埋了。那時候躺里面可得勁了,心里就想,活著啥意思,就死在這兒得了。可不大一會自己又起來了,又換個地方繼續(xù)刨。
“要么說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還真被我刨出來個綠葉,人家收白菜的時候落在地里的白菜幫子。哎呀!當(dāng)時那個開心?。∵€沒等把雪扒拉干凈呢就直接往肚子里吞,算是救了我一條命。后面有地了就好多了,餓是肯定餓不死了。大爺羨慕你們呀!你看你們,這代年輕人,從南到北的有的還出國,哪沒去過,哪像我一樣,就在這窮山溝里,守著那幾十畝地,一過就是幾十年……這輩子是沒啥指望嘍,下輩子吧!”
孟宇星說:“您現(xiàn)在身子骨還硬朗著呢,想去哪兒就去唄!”
老大爺擺擺手,“可不行了,里面都糟爛了,上哪去都折騰不起,換個站上個車都可費勁了,而且我也老了,哪哪都不知道,像你們年輕人網(wǎng)絡(luò)手機(jī)都玩得明白,我這啥都不懂。不去嘍,哪都不去嘍,就守著我這一畝三分地,我這老房子,等著落葉歸根嘍!”
老大爺接著又說:“你看你這塊地,看著不起眼,你知道挨餓年頭就這一壟莊稼,能救多少人的命??!那個時候,人命也扛折騰,別管什么毛病,往嘴里懟一口吃的,就能從閻王爺手里撿條命回來。你們這代人啊,趕上好時候了,天下太平,沒災(zāi)沒亂的,誰還為吃喝犯過愁,現(xiàn)在這人吶,都不知道吃啥好了。孩子,看看你那樣,哪是在這地方生活的人,聽大爺一句話,沒啥事早點從哪來的回哪去吧,你姥這也都入土為安了,以后逢年過節(jié)了來給燒燒紙念叨念叨就行了。以后大爺要是也走了,趕上你回來的時候,也給大爺墳頭點兩張紙,大爺也借借光,在下面買兩瓶酒喝,哈哈哈……”
孟宇星說:“您可別這么說,好好活著,還早呢!”
劉大爺好像沒聽見孟宇星說的話,繼續(xù)說:“想當(dāng)初,過年沒有肉吃,臘月二十八了,家里依然啥也沒有。我出去借了一圈錢,走到最后實在張不開嘴了,家家都那樣,人家借你了就得短人家的嘴,人家桌子上就要少幾個饃饃,我心里過意不去??衫掀藕⒆釉诩已郯桶偷嘏沃?,盼著我能拿點肉回來好歹包頓餃子吃。那滋味,別提有多難受了,我鐵骨錚錚的漢子,渾身上下那么多傷我一點沒難受過,那天,在村西頭大道邊上迎著西北風(fēng)我抹了兩把眼淚。我就尋思我咋這么沒用,讓老婆孩子跟我受這苦,大過年的連點肉腥都吃不到。哎呀!緊接著回家我背著把鍬就上山了,趟著雪走道兒,一步一個坑啊,那個難走,那我也沒覺得苦也沒覺得累,心里太不得勁了,身體就沒啥感覺了。走到苗圃二道溝平趟子山那兒,看著個鹿窖里面有個狍子掉進(jìn)去了,正在里面撲騰呢!當(dāng)時別提我有多高興了,我就找了個棍子,在鹿窖上面連打再捅,結(jié)果一下沒站住,夸嚓一下也出溜下去掉鹿窖里了。當(dāng)時我懵了,那傻狍子也懵了,在里面撲撲騰騰可哪撞??!我一看這不行啊,別再給我踩死嘍,我這就跟那狍子拉開黃瓜架了,那家伙打的,最后整得我渾身是血,快晚上了天都蒙蒙黑了,才背著狍子走進(jìn)村里回家。我媳婦看見我渾身是血,嚇了一跳,以為我干啥了呢,看到我后背上背著個狍子,才緩過神來知道這是因為啥了。就這樣,托這個狍子的福,那個年算是過了,那天如果沒有那個狍子,我是真不知道該咋辦了,心里一點縫都沒有了?!?br /> “大爺也年輕過呀!大爺年輕的時候也挺年輕……”大爺自言自語著,望著遠(yuǎn)處,仿佛在看他墳頭燒紙的裊裊煙塵,隨著他的目光一點點地飄到天上,成了紙灰,又落回土里。

第四十章——苗

豆苗長到腳腕高的時候孟宇星開始除草,拿著鋤頭鏟地,真像老大爺說的一樣,好不容易鏟了幾天回過頭來一看,剛鏟過的地頭又有小草冒出頭來,孟宇星接著又鏟。
等到豆苗長到膝蓋那么高的時候就鏟不了了,孟宇星就用手薅,把大的草拔出來,扔到地頭上去,不然一下雨稍微有根搭上土,就又能活過來。每當(dāng)孟宇星累了的時候,就佝僂著站起身來,眺望遠(yuǎn)方的山,還有更遠(yuǎn)的天和云彩,他不知道余舟對他如今周邊的環(huán)境和生活會是什么樣子的感受。他現(xiàn)在雙手布滿稚嫩的繭,清瘦又結(jié)實,穿著寬松的棉質(zhì)短袖,一雙農(nóng)田鞋,他覺得自己又年輕了,又變回去了,回到了那個年少不知愁滋味的舊時光,一秒一秒放肆地嘀嘀嗒嗒。
如今他眼里只有這小幾畝的田地還有綿延不斷的山以及清澈的天空,在這里他思念余舟的方式也不同,就是單純地想,沒有太多祈盼或者其它情緒在里面,青山綠水把他安撫得很好。他明白一切都有定數(shù),該爭的時候要爭,該放的時候要放。地里的草再怎么頑強(qiáng),他說要連根拔了,不過彎腰抬手的事。
當(dāng)豆苗長成豆秧,豆葉下面起了一層密蟲,老劉大爺過來對孟宇星說:“這回好了,不打農(nóng)藥,這你一點點扣吧!不整利索豆葉幾天就都黃了?!?br /> 沒辦法,在劉大爺?shù)闹笇?dǎo)下,孟宇星背著噴壺,打了殺蟲的農(nóng)藥。
孟宇星心想,造物主也有不得不的苦衷呀!
大爺問孟宇星:“你啥時候走?”
孟宇星回答:“收完莊稼?!?br /> 大爺又問:“收完你放哪?”
孟宇星說:“放倉房里呀!”
“然后呢?”
“然后?”
“放里面爛著?那你還不如不收?!?br /> “給你吧劉大爺?!?br /> “給我?我可不要,我要那干啥?”
“賣錢唄!”
“賣那些錢窮不了我也富不了我,再說了,無功不受祿,我干嗎收你的錢?!?br /> “就當(dāng)我孝敬您的,買兩瓶酒喝?!?br /> “我用不著?!?br /> “那我就賣了錢自己留著。”
“留著干嘛?”
“嗯……留著沒事的時候拿出來看看,有些錢是這樣賺的,有些日子是這樣過的?!?br /> “哎,這么說來倒是還有點用處。”

當(dāng)陽光逐漸熾熱起來的時候,余舟終于穿上了她喜歡的小裙子,隨著走路的起伏像朵花兒一樣綻放又含苞。吳銘來過幾次,每次來都帶好多東西,像是上朋友家串門一樣。他喝過的酒的空缺也都被他新帶來的酒給填補(bǔ)上。往店里搬酒的時候吳銘突然讓搬酒的小男孩過來和余舟打招呼,當(dāng)他把男孩叫到余舟面前來的時候余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來,我介紹一下——這兒的老板娘,余舟姐,你就是她男朋友介紹來的?!眳倾懻f。
“余舟姐,這是小韓,大名韓小寶。你可能不知道,星哥走之前交待過我,說如果有合適的地方給這小伙子介紹個工作,我聯(lián)系他的時候他正在飯店刷盤子呢,我就把他叫過來了,現(xiàn)在他在我們公司做銷售呢。小老弟不錯,善良,樸實,能干?!眳倾懸豢跉庹f了一大堆。
余舟急忙站起身來,伸出了手,“你好小韓,我叫余舟?!?br /> 韓小寶一臉驚慌失措的樣子,他受寵若驚,面前的這個天仙一樣的姑娘把他也抬上了神臺,給了他高貴的光環(huán)。
“哎!余舟姐?!彼艁y地彎著腰點著頭。
“嗯,沒事常來玩?!?br /> “嗯!”韓小寶真的像個小孩子一樣。
韓小寶走了以后余舟問吳銘:“你怎么讓人家干這樣的活?雖然是員工,但不能把人家當(dāng)苦力用啊,你這有點壓榨員工??!”
吳銘說:“不是,他自己要來的,我都跟他說了星哥不在這,他還是要來?!?br /> “哦,你還真按孟宇星說的,把他找來了。”余舟接著問。
“嗯,剛好我有合適的工作要找人的。而且小寶人品很好,我愿意讓他跟著我一起工作?!眳倾懟卮?。
余舟說:“那,我替孟宇星謝謝你。”
吳銘說:“謝啥呀!我巴不得小寶這樣的人多一點呢?!?br />
春天剛開始,孟宇星在田地里播種的時候,余舟也在店里養(yǎng)了許多花花草草,余舟精心地照顧它們像孟宇星照顧豆苗一樣。夏天才熱起來,整個滿月海鮮店便像個花店了。余舟覺得孟宇星一定會喜歡,她想在鮮花盛開的地方擁抱孟宇星。
她突然覺得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變得有點冷血,孟宇星沒有現(xiàn)在這樣重要的時候她心里連個像樣的人都沒有,大家都一樣,空空如也,說起來誰都挺重要,但少了誰都行。以前的余舟是很柔軟的,偶然間看到個什么溫情都會把自己感動得熱淚盈眶。她覺得這是一個挺可怕的事情,把雞蛋全部放到了孟宇星這一個籃子里了,孟宇星要是不在,她就和一塊石頭沒什么兩樣了。
奇怪的是,孟宇星走后,她一次都沒有碰到過孟宇星記錄的來講故事的人,男女老少都沒有,仿佛孟宇星把他們的心事也帶走了,把他們的不舍也帶走了,把他們的感情也帶走了。
原本余舟盼孟宇星,盼著盼著沒盼到,想著盼個講故事的人也行,孟宇星記錄過那么多,可講故事的人也沒有盼到過。
她像孟宇星盯著窗外消磨時間的時候琢磨了一下原因——她更像是一個講述者而非一個傾聽者,孟宇星剛好相反,他吞進(jìn)去的故事像是被扔進(jìn)了深井,不管是他自己的還是他聽來的,都成了他厚重個性的一部分,變不成語言出來了。所以,她想,那些進(jìn)來欲言又止又略微慌張出去了的人,肯定因為在店里坐著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孟宇星。
她一遍遍地看孟宇星留下的筆記本,自從看了這本筆記,余舟感覺又多認(rèn)識了孟宇星好幾年的感覺,填補(bǔ)了她與他因為疏于溝通而出現(xiàn)的空缺。她偶爾還是會有對于人生的懷疑,她覺得當(dāng)初的自己是不是自己記憶中的自己。
為什么會在很多瞬間那樣決絕呢?現(xiàn)在她想到的回憶,真的是過去發(fā)生過的現(xiàn)實么?她把這一切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攪合到時間里,讓時間有點味道可以品嘗。
余舟拿出手機(jī),想給孟宇星發(fā)個信息,但剛拿起,又放下去。她想,孟宇星在這想她的時候也沒有聯(lián)系她呀!他甚至都沒有打聽過她的聯(lián)系方式,況且,信息早就發(fā)過不止一條了,孟宇星如果能看到早就回來了。
于是,她把一切又放下去。

七月的日頭把地面曬得冒干煙,綠化帶里的蚯蚓都耐不住熱紛紛從土里鉆出來自殺身亡,讓太陽把他們變成了標(biāo)本,在螞蟻還沒有來得及把它們?nèi)夂鹾醯纳碥|變成美味佳肴之前就已經(jīng)干得只剩一層皮了。圍繞在它們周圍的那些忙碌的螞蟻仿佛在說:“哎呀!菜糊啦!吃不了啦!”
但這是余舟的七月,不是孟宇星的七月。
孟宇星的七月被大雨淋得濕漉漉的。一連下了小一個星期的雨,孟宇星實在坐不住了,便披上雨衣去地里看莊稼。剛走到坡上,孟宇星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原本的旱田現(xiàn)在都變成水田了,北大河的河水已經(jīng)與孫老五家溝塘子里的水相匯,成了池水與河水的混血,而相匯的地點正是中間孟宇星的莊稼地,他的豆秧泡在水里面,被水流帶著來回擺動,像是溺水的人在拼命地呼救。
這滿地的秧苗全在水里掙扎著,呼救聲連成一片,吵得孟宇星頭疼,但他一個都救不了。
那些秧苗幾乎在用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孟宇星的眼里一株一株地蔫下去,沉入水中,被水淹死。終于,孟宇星聽不見秧苗的呼救聲了。此刻他明白了兩件事——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重要以及為什么池塘里有魚。
“唉……”他用一聲嘆息,祭奠了地里秧苗的亡魂。
孟宇星本想挖個排水的溝,讓地里的秧苗喘喘氣,可到地里看到那幅景象后他放下了手里的鐵鍬,就站在高處行注目禮。
一片汪洋之中,他只能修橋。
雨停了之后,北大河的水與孫老五家溝塘子里的水終于結(jié)束了鵲橋相會般的纏綿,彼此劃清了界限。北大河依然向西流,孫老五家溝塘子則靜靜地孕育河水里帶來的生命,污黃得像一面古銅鏡。
孟宇星這個時候開始挖排水溝,水順著溝槽像小溪一樣地流。村里的其它土地都沒有孟宇星這一小塊這樣嚴(yán)重,大多數(shù)的地都在山上,有坡度,存不住水。不像孟宇星這里挨著河,大旱的年頭這塊地就是個寶,趕上這樣澇的年頭,這里就是秧苗的墳。
老劉大爺也來地頭看這塊地,來找孟宇星。一連下了幾天的雨讓他比孟宇星還要無聊,所以雨一停,他就來聊天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能平平安安過一年四季的草木,就算有福嘍!你這苗啊,算是廢了,不用等到秋天嘍!”老劉大爺手搭著個干燥些的樹枝,站在地邊看著孟宇星拿鐵鍬挖排水溝。
“大爺,我這苗沒救了嗎?現(xiàn)在把水排出去也不行?”
“沒救了,都爛根了?,F(xiàn)在也晚了,要是早點兒,還能換點其它的種一種重新播種,這都幾月了,太晚了,種啥也趕不上了,過兩天撒點白菜籽兒吧!”
孟宇星站在原地,看著前兩天還郁郁蔥蔥挺拔的秧苗,如今全部爛蔥一樣地泡在泥濘的地里,心里在短短地嘆氣。他雙手拄著鐵鍬把,把下巴墊在上面,看著滿目濕漉漉的一切,空曠地發(fā)著呆。他不知道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辦——不是對這塊土地,而是自己,他不知道如何安頓自己。這一小塊莊稼地是他給自己找的待在這的理由,沒了這一小塊莊稼地他只能每天在炕上打坐,把窗外的風(fēng)景變成畫一樣地看著。
老劉大爺走了過來,嘆了口氣說:“九八年的時候我的地就是這樣的狀態(tài),雨水相當(dāng)無情,把我們家一年的口糧和盼頭全部溺死了。那個時候我就像你一樣站在地邊上,心里像是破了個洞,總有一頭栽在泥水里把自己給沁死的沖動,對于一個農(nóng)民來講沒有比這更憋屈的事了。現(xiàn)在,這幾畝田泡水了就泡水了,和泡方便面一樣,對你有啥影響,沒影響,沒收成就沒收成嘛!你又不指望它吃飯。這回好,靜心了,該回哪回哪去吧!”
“我走了誰陪您聊天?。俊泵嫌钚且琅f拄著下巴。
“臥槽,你大爺我這幾十年怎么過的?指望你解悶吶?我是來陪你嘮嗑的,你以為你關(guān)愛老人呢擱這?”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這也沒秋上啊!”孟宇星嘆了口氣。
“人也有半道兒就走的,壽終正寢那都是福分,啥都是命?!?br /> “大爺,這地給你吧!”
“哎,給我吧!讓它給我養(yǎng)老送終吧!我那片白菜葉,就是從這塊地里刨出來的?!?br /> 孟宇星這下沒了著落,拄著個鐵鍬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幾次頭一點一點的,像是睡著了。
劉大爺望著這塊泥濘的田,眼神里面像是藏了個世界,幽深又廣袤,像沒有重力的太空。
“劉大爺,走之前我請您喝頓酒吧!”
“那你可得準(zhǔn)備幾個好菜?!?br /> “行,今天晚上,您到我姥那去,咱爺倆喝點。”
“你是要給我送走?”
“不是,我姥住過的老房子。”
“哈哈哈,好!”

第四十一章——花開了

孟宇星到相距十幾里大些的五道溝村,買了點熟食,還有在這里算是頂尖的百十塊一瓶的白酒。孟宇星本來想買兩三百的,太貴怕浮夸,便宜了沒心意,可沒有合適的。客觀地講,孟宇星的心里,一千塊以上就算貴了,二三百還算平常,五六百算小貴,但當(dāng)孟宇星問有沒有好酒的時候,店老板得意地?fù)P了揚腦袋,示意貨架高處那瓶落了灰的白酒——“艷陽小燒!最好的了,純糧食酒,你就喝去吧!好喝不上頭?!?br /> “多少錢?”
“這酒貴這酒,我擺這兒這么長時間都沒人買,我看看啊……這酒…七十八。”
“嗯……”
“這是好酒,不像那十塊二十塊那酒喝完燒心,這酒好。”
“沒有更好的了么?”
“你想要啥樣的?”
“一兩百塊錢的……”
“那沒有!”店老板像是挨了罵一樣地呵斥孟宇星,眼里滿是那種你裝什么大頭蒜的鄙視。
孟宇星有點兒冤枉,撓著頭走出了商店大門,心里想著,我裝了么?我忘本了么?我讓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感到這孩子高攀不起了么?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這個商店。
“老板,給我拿兩瓶。”孟宇星邊說邊掏錢。
“你看,還得我這,十里八村我這是最好的酒了。你拿回家喝,準(zhǔn)喜歡。”
“哎,上面的灰?guī)臀也烈幌?。?br /> “好嘞!”
就這樣,孟宇星騎著自行車,拎著兩瓶酒,豬耳朵,燒雞,花生米,還有幾個小菜。丁零當(dāng)啷地順著鄉(xiāng)村的柏油路往回騎,一路上的天都灰灰的,烏云像是天空的胎記一樣遠(yuǎn)一塊兒近一塊兒。
臨近村子的時候,一束陽光從或厚或薄的云層中射出來,像是一道圣光,照進(jìn)了孟宇星的心里去。孟宇星從自行車上下來,扶著車看著那一束刺眼的陽光,沒一會兒眼淚就掉了下來。他的情緒是深沉的,不是脆脆的單純的什么讓他哭泣,而是一種對于某種宏觀的領(lǐng)悟,那種宏觀比生活還大,比生命還大,比世界還大,大到讓孟宇星覺得曠,覺得孤獨和絕望。
至于他領(lǐng)悟了什么,或許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像是一種天機(jī),不可泄露也無法透露。遠(yuǎn)處不時的有幾聲悶雷,云層的厚度也擋不住閃電的光。不過孟宇星不擔(dān)心下雨了,三五天前他還擔(dān)心,擔(dān)心大雨把自己精心伺候的豆秧給淹了,現(xiàn)在最擔(dān)心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他就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了。
當(dāng)他披著還未成熟的夜色騎到家門口時,老劉大爺已經(jīng)坐在門口等了,孟宇星趕忙快蹬兩下,然后從自行車上跳下來,給劉大爺開門。其實門沒鎖,這村子里用不著鎖門,只是劉大爺沒進(jìn)去。
“劉大爺,進(jìn)去坐,您早該進(jìn)去,在這坐著干啥???”
“我盼我的酒呢!”
“哎呀!這買不著啥好酒,就買回來這兩瓶,您老將就著喝吧!”孟宇星拎著塑料袋子伸長了胳膊給老劉大爺看。
“這還不好?老袁家姑娘結(jié)婚我都沒喝上這么好的酒?!?br /> “快進(jìn)屋吧!”
孟宇星把屋里的燈打開,把飯菜擺在炕桌上,外婆以前自己看的和自己電腦屏幕差不多大的彩色電視機(jī)打開,隨便調(diào)個臺,然后把聲音調(diào)小一點。爺倆,一老一少,面對面坐著,開始喝起了酒,吃起了菜,嘮起了嗑。
“老劉大爺,您這腳可得洗洗了啊,太味兒了,比酒味兒都沖。”
“你小子,還嫌我腳有味兒?誰腳沒味兒?在這地方哪有那么多講究?你以為是你們呢!有那條件澡都一天一洗,這天天山上河里的到處跑,誰能好得了?哪有那功夫洗腳,這趕以前別說洗腳了,洗臉都……”
“大爺,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以前窮,一天吃一頓飯還吃不飽,您現(xiàn)在還一天吃一頓飯么?時代變了,什么事兒都得往好上發(fā)展,有些東西要留,有些東西要送走?!?br /> “哼,你把我送走吧!”劉大爺把筷子往桌子上輕輕一摔,把臉轉(zhuǎn)向窗外。
“你看你,我是沒拿您當(dāng)外人才說的,還生氣上了。”老劉大爺沒接孟宇星的話。
“我不是嫌棄您臟,這樣,我去打洗腳水,給您洗一回腳怎么樣?”話音剛落,孟宇星就穿鞋去外屋打洗腳的熱水,拿了肥皂和擦腳的抹布,走到劉大爺跟前,把劉大爺?shù)哪_硬生生地拽過來,脫了襪子插到盆里去,然后用手一點點地往上面淋水。
“我姥爺要是還活著,和您歲數(shù)也差不多,脾氣也差不多和您一樣,犟,自己認(rèn)準(zhǔn)的事誰說啥也不聽,對他好的也不聽,他養(yǎng)成啥習(xí)慣就一直什么樣。這洗腳啊,不僅僅是為了衛(wèi)生,你這出去忙活一天回家洗洗腳再睡覺也解乏呀!那多舒服?!?br /> 老劉大爺端起酒杯望著窗外喝了口酒,“哎呀!多少年沒讓人這么伺候了,也值了,值嘍!”
孟宇星沒說話,自顧自地忙活,忙活完把洗腳水倒了再把一切收拾妥當(dāng),回到飯桌上,“怎么樣?舒服不少吧?”
“嗯,是挺得勁兒?!?br /> “您別光顧著喝酒,吃菜?!?br /> “孩子,你從哪回來的,也呆了挺長時間了,上班啥的不耽誤嗎?”劉大爺夾了一口花生。
“沒啥耽誤的,我花得少,掙點錢就夠花挺長時間的了?!?br /> “那你為啥擱這種地也不愿意回去?沒地方去???”
“不是,回去也沒啥事兒?!?br /> “你這孩子,大爺都多大歲數(shù)的人了,這點事還看不出來?還不和我說,肯定有啥事在里面大爺不知道唄。沒事就找點事做,不回那就找個地方回,反正這不是你應(yīng)該呆的地方。你年紀(jì)輕輕的大小伙子,在這地方多窩囊,你不浪費你大好年華呢么!”劉大爺說這句話的時候眉宇之間突然有那么點少年氣,仿佛和孟宇星聊天的不是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而是一個二十郎當(dāng)歲的大小伙子。
“人和人不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br /> “怎么的?你們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怎么活?不喘氣啊?還是不吃飯?”
“呵呵,您這不抬扛么?,F(xiàn)在的年輕人都比較隨心,怎么開心怎么活?!?br /> “誰不想怎么開心怎么活?我這輩子都沒喝過茅臺,我想天天喝茅臺,能喝上算吶,你得有那條件,怎么有那條件?你得去努力,去創(chuàng)造?!?br /> “劉大爺,你說一輩子都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算白活么?”孟宇星突然間說出這么一句話,下了劉大爺兩杯酒,聽了好幾分鐘蟲鳴聲。
“咋能算白活呢,走這一遭,東邊不亮西邊亮,哪會白活。”
“那如果一輩子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怎么辦?”孟宇星也喝干了杯子里熱辣辣的酒,心里的火苗呼呼地?zé)饋怼?br /> “有些東西靠人,有些東西靠命。不管靠啥,得不到就不是你的,你活一輩子的斤兩,還非得靠別的事去稱么?”
孟宇星被這句話吹了個趔趄。
“好多事兒??!等你活到我這個歲數(shù),過完今天不一定有明天的時候,就沒那么多困惑了,重不重要的,也就那么回事。”
“您像我這么大的時候,都煩惱啥呢?”孟宇星問。
“你多大?”
“三十?!?br /> “嗯,三十……那個時候應(yīng)該不用為了口吃的犯愁了,雖然吃不上好的,但至少不用擔(dān)心被餓死。三十……三十……沒啥吧,也就是風(fēng)不調(diào)雨不順的時候愁地里的莊稼。你呀!也不知道你這孩子哪來的那么多愁人的事兒,像啥都得你操心似的。人活一世啊,難得心安,你不缺誰不欠誰,踏踏實實吃飯睡覺,盡了能力做想做的事,其它?。【蛣e惦記了,是你的自然就來了,不是你的下輩子見唄!”老劉大爺嘴里的花生嚼得很香。
“那要是缺誰欠誰了呢?”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要真這樣簡單就好了。”
“你欠誰啥了?”
“我欠人家一條命?!?br /> 大爺端起的酒杯懸了幾秒,然后一飲而盡。
那一晚孟宇星和老劉大爺說了很多,兩瓶酒老劉大爺喝了將近一瓶,孟宇星喝了一杯,另一瓶酒給劉大爺帶走了。孟宇星把老房子的鑰匙,地,都給了劉大爺照看。劉大爺把年輕時候的故事都拿出來和孟宇星跟著他自己一起把玩。這一頓飯,劉大爺又年輕了一回,孟宇星則成熟了些。劉大爺把自己過往的遺憾揣進(jìn)孟宇星的口袋,孟宇星則把自己的困惑和心魔鎖在這個村子里。
離開的時候,孟宇星像山一樣的深沉,這里沒有悲喜,沒有感同身受,只有見證。
千百年來,這里太多的悲歡離合,但山還是這山,路還是那路,該消失的早已成枯骨,該留下的依然如初。
孟宇星想,這便是他明白的道理。
當(dāng)孟宇星拖著行李箱走進(jìn)滿月海鮮店的時候,余舟在低頭寫字,孟宇星沒想過余舟會在,他以為店里面只是吳銘。
當(dāng)孟宇星把行李拖進(jìn)來關(guān)上門的一瞬,才發(fā)現(xiàn)在滿目的花花草草當(dāng)中緩緩站起身的余舟。這把孟宇星嚇了一跳,在他的思維里余舟已經(jīng)是下輩子才能與他有交集的人了,不然他也不會放棄所有的通訊工具跑到偏遠(yuǎn)的山里。
對于余舟來說,孟宇星的出現(xiàn)是莫大的驚喜,仿佛她筆下的字一個個跳出了紙面在她面前神仙般地變幻形成了孟宇星的輪廓。當(dāng)她看清確認(rèn)這個人就是孟宇星的時候,她飛快地跑過去緊緊地抱住了孟宇星,她的白裙子跟在她身后被她拉著奔跑,這一剎那,孟宇星像是到了天堂。
當(dāng)他聽見余舟在他懷里的哭聲才漸漸地把緊握著行李的手松開,然后緩緩地去擁抱余舟。
即便已經(jīng)很小心了,可當(dāng)他觸碰到余舟身體的時候心里還是一震。然后雙手越來越用力,越來越用力,緊緊地抱住了她。這一刻,像夢一樣的這一刻,竟這樣毫無預(yù)兆地來臨了,讓孟宇星不知道自己是在夢著還是醒著。
當(dāng)余舟踮起腳吻了孟宇星的時候,滿月海鮮店里的花開滿了孟宇星的心,開滿了一整個街道,開滿了全世界。

第四十二章——夢

一年后,孟宇星,余舟,葉卿如三個人坐在滿月海鮮店內(nèi)。
葉卿如說:“好想回到高中的時候哦,那時我們多年輕啊,臉上啥也不擦都嫩得像雞蛋白似的。那個時候老孟還是小孟呢,哈哈。不過你倆應(yīng)該不會愿意回到那個時候了,要不這苦白吃了?!?br /> 余舟笑著搖搖頭。
“來,你倆吵個架給我看看?!比~卿如又說道。
余舟說:“我們會吵架的?!?br /> “啥樣的?”
“就是......說他幾句?!?br /> “唔?說他幾句?”“老孟呢?啥反應(yīng)?”
“他老親我......”
“老孟你真惡心,我以為你們之間是愛情,原來你也是個看重余舟美貌的色狼?!?br /> 孟宇星笑笑,沒說話。
葉卿如問:“婚禮的時間定了嗎?早說定的,怎么還沒告訴我?guī)滋???br /> “之前場地的事情一直沒有定下來,教堂那邊溝通比較花時間。”余舟回答。
“那現(xiàn)在呢?確定下時間了么?”
“嗯,確定了。
“啥時候?”
“下個月10號。”
“哇!終于要嫁了嗎?哈哈......老孟,你終于得逞了?。 ?br /> 孟宇星只知道笑,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葉卿如問余舟:“為什么在教堂舉辦婚禮呀?你喜歡西式的?”
余舟搖搖頭,“他是我的信仰?!?br />
“我采訪一下你們吧!”葉卿如抹干凈淚水,卷了張紙做話筒,先采訪一下孟宇星同學(xué)。
葉卿如:“如果余舟永遠(yuǎn)不會去滿月海鮮店,你會怎么辦?”
孟宇星:“等吧!”
葉卿如:“一直無休止地等下去么?”
孟宇星:“等到......沒辦法等了?”孟宇星說完眼睛里閃爍著晶瑩看向余舟。
葉卿如:“沒辦法等是什么意思?”
孟宇星:“我永遠(yuǎn)不可能擁有她。”
葉卿如:“怎么樣才算永遠(yuǎn)不可能擁有她呢?”
孟宇星:“我不在了......或者她不在了。”
那我們再問一下余舟同學(xué)。
葉卿如:“你記得你們相遇的那天天氣是什么樣的嗎?”
余舟:“知道?!?br /> 葉卿如:“晴天嗎?”
余舟:“晴?!?br /> 葉卿如:“有云嗎?”
余舟:“南邊有幾團(tuán)像是粗毛筆畫出來的云。”
葉卿如:“孟宇星說的第一句話是什么?”
余舟:“不吃?!?br /> 葉卿如:“你喜歡嗎?”
余舟:“我一下子就愛上了?!?br /> 葉卿如轉(zhuǎn)過身,哭得更兇了。

婚禮如期舉辦,余舟穿著潔白的婚紗向孟宇星走來的時候孟宇星超級努力也沒能留住眼里的淚水,第一滴漫出去,后面的就止不住了。余舟忙碌的手怎么也擦不干凈孟宇星的臉,索性就抱住了他,兩個人哭成一團(tuán)。
葉卿如作為婚禮的主持人,在新郎新娘說我愿意之前先深刻地介紹了一下孟宇星和余舟,還有他們生產(chǎn)的愛情,“現(xiàn)代社會沒有什么大的社會變故,像是戰(zhàn)爭,疾病,饑餓,災(zāi)難,等等。所以愛情變得脆弱了,分開男男女女的都不是無法抗拒的因素,全是他們自己,任何一個原因都有可能是他們分開的理由?;蛟S他們本身都不在意這種分離,甚至更加享受,因為新的,總會帶來更新奇的感受和更刺激的體驗,但凡事有弊有利,那些刺激,沒有一樣會深刻下來,作為你曾經(jīng)或者說時間的印記。你能回味的只有模糊不清的生理上的體驗,在心上,那些感受像一片斑駁的墻,沒有成型的圖案,沒有畫,沒有色彩,粗糙凌亂的一片?!?br /> “對于孟宇星這樣的人,如果能回到過去,或者讓過去延續(xù)到現(xiàn)在,他會付出很多,做很多努力。余舟對他很重要,超乎這個世界對于重要的解釋和認(rèn)知。他活在過去,他永遠(yuǎn)懷念過去,他永遠(yuǎn)寶貝過去重要過去。而余舟,是他僅有的過去?!?br /> “余舟是一個重情的人,愛是深刻的,傷也是深刻的。將傷口撫平再種上愛發(fā)芽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愛情于她來講是世俗的,那個人得多好,才能讓一個仙女和你談戀愛,和你談?wù)摬衩子望},相夫教子這些在神仙看來毫無味道的事情??擅嫌钚亲龅搅?,手段一點也不高明,只靠漫長的等待,在有限的時間里,耗著自己無限的深情。”
“她是孟宇星與生活之間的紐帶,是這個世界的嘴唇,是世界親吻他的地方?!?br /> 說完這些,她看著孟宇星和余舟,說:“接下來,讓我們請新郎和新娘在說我愿意之前對對方說一句話。”說完,她把話筒遞到余舟的嘴邊。
余舟對孟宇星說:“很榮幸做你的妻子,我會好好愛你,不會再讓你出去流浪了?!?br /> 孟宇星看著余舟,“這世界的意義是你給我的,沒有你,什么都不是什么了。謝謝你讓我愛你?!?br />
婚禮后孟宇星與余舟去遠(yuǎn)方旅行,在溫暖的海邊,孟宇星摟著余舟躺在椅子上,吹著海風(fēng),聽著海浪聲,看著星星。
孟宇星問余舟:“你說,媽媽是哪顆星星?!?br /> 余舟指著最亮的那一顆回答:“那一顆。”
孟宇星又問:“你說,她會滿意我這個女婿嗎?”
余舟說:“她會說我,你還真只喜歡了一個男孩子,當(dāng)初小看你了?!?br /> 隔了幾秒余舟又說:“她從未討厭過你?!?br /> 孟宇星問:“天上那么多星星,你怎么找到我的?”
余舟說:“你是我的眼睛?!?br />
慢慢地,孟宇星睡著了,他做了個夢,夢里有一個平和的聲音對他說:“一切這樣可好?”
孟宇星點了點頭。
“那,選一道門,走后面的路吧!”
孟宇星朝著門的方向靠近,聲音再次響起——“可有遺憾?”
孟宇星緩緩地打開門,“愛是很長很長的事情,這一生,只夠望她一眼而已,不急?!?br />
正午的陽光帶來的好心情是珍貴的,葉卿如站在滿月海鮮店的門口,看向招牌,拿出相機(jī),按下了快門。把一個幸福的故事,裝進(jìn)了一個方方正正的框,永遠(yuǎn)地藏在了心里,幸福著遠(yuǎn)方。
(全文完)

番外
孟宇星從警察局的拘留室出來,走到大廳,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撲進(jìn)耳朵,孟宇星還沒有來得及轉(zhuǎn)過頭去看,一個玻璃瓶便被拎著朝自己的腦袋砸過來。
孟宇星的腦袋像被通了溫柔的電,酥酥麻麻的。過了好久,他才隔著暗紅色的鮮血看到面前的余舟和慌亂的拉著她的人。
周圍的人們都在看著他,每張嘴巴都在辛勤的忙碌著,可他什么也聽不見,只有腦仁深處的蜂鳴聲。
余舟的嘴也在動著,他努力地嘗試聽清楚余舟的聲音,終于,在周圍一片嘈雜聲瞬時如濤一般涌進(jìn)孟宇星耳朵的時候,他聽見了余舟的聲音——“為什么死的不是你!”
那聲音像是一把巨大的錘,將孟宇星的身體砸了個粉碎。
孟宇星笑了笑,剛開始只是嘴角上揚,后面笑到牙齒都露了出來。笑得越大眼淚流的就越多。
隨著一顆飽滿的眼淚下落,他看見地上發(fā)著光的玻璃,想了想外婆;看了眼面前的余舟,又想了想外婆。最后注視著余舟的眼睛,飛快地拿起地上最耀眼的那一塊碎玻璃,在眾人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深深地刺入了自己的脖子。
孟宇星親眼看見,噴出的鮮血像一束玫瑰花一樣落在余舟的身上。他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消逝,突然意識到什么,用盡全力,擠了一個笑臉,非常和藹慈善的那種。把它當(dāng)作一份禮物,送給了面前的余舟。
而他眼睛最后記錄的景象,是跪在自己身邊的余舟,雙手握著他的手??伤€沒有感受到溫度,便永遠(yuǎn)失去了余舟。
孟宇星的靈魂去了一個純潔的地方,他涂抹了自己的向往,在心里想念了一遍世界后,去了有緣再見的遠(yuǎn)方。
30歲的余舟突然從夢里驚醒,這不是惡夢,她非常留戀夢里的一切。
她坐起來,看著床頭柜上擺放的魷魚絲,眼淚打在被子上噼啪作響。她捂著臉,聽著臨醒前孟宇星的道別,只兩句話——你過得好,我上天堂,你過得不好,我下地獄。這輩子放你自由,來生再見。
恍惚間余舟感覺有人輕撫她的頭。
眼淚從余舟的指縫中像鮮血一樣流出來,溫暖著余舟的手背,像孟宇星當(dāng)初輕捏的那一下,觸得那樣輕,余舟卻感受得那樣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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